西陵淳早已悄悄转过头,对着柱子整理了半天表情,回身时眼眶泛红,被不明真相的同僚赞为“忠义无双,为姒大人悲伤至此。”
某位将军为了憋笑,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结果力道过猛,疼得龇牙咧嘴,还得在同僚看过来时,强装镇定地解释:“旧伤……旧伤复发。”
离怨盯着那本摊开的画册,仿佛上面有千军万马。
玱玹高踞王座,将满殿百态尽收眼底。他沉默着,这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臣子心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陛下要龙颜大怒时,他却忽然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
“砰”的一声脆响,让所有窃窃私语和压抑笑声戛然而止。
“传孤旨意。”玱玹开口,声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姒岳殿前失仪,念其年迈,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他目光掠过那三本依旧摊开、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什么的画册,最终落在了朝瑶身上,这个始作俑者,此刻正一脸我很无辜,我只是想为大家做点好事的模样。
玱玹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继续道:“大亚所为,虽…不合礼制。”他刻意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但推行新礼法,确需集思广益。”
他目光扫过全场,“这些画像既已呈上,便留于宫中。择日让方雷妃举办赏花宴,邀请各氏族青年才俊、玉叶金柯,赏花游乐。”
他说完,再次端起酒杯,却不是自己饮,而是将酒杯向着朝瑶的方向,略略一抬。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在所有笑声渐息时,玱玹缓缓起身。
“今日宴饮,诸卿尽兴。”
他声音平稳,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满堂华彩、觥筹交错看似恢复如常,但所有人的心神,都仍悬在玱玹离席时那句意有所指的到此为止上。
朝瑶指尖不紧不慢地探入袖中,取出了一卷素白帛书。那抹白在灯火辉煌中格外刺目,引得众人呼吸一滞。方才还残存的些许轻松顷刻消散,所有目光如被无形之线牵引,牢牢锁在那卷帛书上。
她冲着侍立一旁的内侍略一颔首,内侍立即碎步上前,双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名单。
“诸位,选拔之前曾有言,笔试落选者可由我选入戍卫,或为幕僚。”
朝瑶悠然抬腕,示意内侍宣读。内侍展开帛书,目光扫过,只见名字竟用朱红与黑墨两色区分。
他定了定神,先扬声念出那朱笔书写的二十人姓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在殿中回荡。
“此二十人,倘若愿意,可入栽星筑深造。”
内侍念完,殿内已起细微骚动。然不待众人多想,他又紧接着诵读黑墨写就的另外三十人。
待到五十人姓名全部念罢,朝瑶才又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此三十人,可入各地书院教学,根据他们所教授出的学子成绩,五年后入栽星筑。”
朝瑶环视众人,笑言:“这五十人我均不知其背景家世,要是有人听见自家氏族子弟的名字,烦请回去帮我问一问,愿否?此事定要心甘情愿,我绝不强人所难。”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殿内霎时一片哗然。大臣们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纷纷交头接耳,须发掩映间尽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原以为幕僚是在大亚手中做事,不曾想是入学,更不曾想是做那清苦的教授。
大亚手中做事,是否封官只是她一句话的事。因此被提拔,便能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利用权力为整个家族谋取利益。
他们倾尽全族之力,耗尽心血教养出来的子弟,是为做人上人,光大氏族门楣,而不是去她那什么所谓的学院里,当个教书先生!
“学院教书能做什么?”席间有人低声嗤道,“成日与乡野孩童为伍,至多教导少数寒门学子……于家族何益?简直是自贬身价,去博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名声?”
一时之间,殿内私语声渐起,渐渐汇聚成一片不肯止息的嗡鸣,各色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朝瑶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毫不在意众人脸上变幻的神色,只管懒洋洋地坐在席间,与小夭推杯换盏,言笑自若,仿佛刚才只是宣布了一道寻常菜名。
嘈杂并未持续太久。
辰荣熠抬眸,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朝瑶。他心思流转如电光石火,瞬息间已权衡完毕,正要向丰隆递去一个提醒的眼色。
“大亚。”一声沉稳的禀报打断了他的动作。众人循声望去,是方雷氏慨然起身,身形挺拔如松。
“臣适才听闻,名单中的方雷巺,正是我族子弟。”他拱手,声音洪亮,足够让每个人听清,“臣在此,便可代他做主:自愿入书院,尽心教学。”
这一下,当真是将一块巨石砸进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水面。
五王和七王一看方雷氏就气得眼角抽搐,暗中攥紧了拳。当年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氏族,如今专门在朝堂与他们对着干。
一片灼灼视线汇聚之下,朝瑶将手中酒杯往案上不轻不重地一放。“好!”她语带赞许,目光落在方雷氏身上时,却又平添一分郑重,“方雷大人,您的心意我领受,但此言差矣。”
“您终究不是方雷巺本人。何况书院之地,未必尽是繁华所在,常有筚路蓝缕之苦。此事务必问其本心.....”她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定要,心甘情愿。”
方雷大人拱手行礼,“为国为民之举,方雷氏子弟必定全力以赴。”
“大亚,辰荣琂也愿。”辰荣熠随即起身,声音低沉有力,为家中表侄表态。
“善。”朝瑶若有所思地颔首,“此事本意,是烦劳诸位带句话回去。愿与不愿,都该让他们亲自见我一面。”
她话锋一转,声调恢复了几分慵懒闲适,“我近五日尚在中原。五日之后,将继续游历大荒。”
“望诸位大人,最迟于后日午时前,给我一个答复。”她随即起身又将另一份名单递予内侍。
“这些人亲自去问,是否入戍卫队。刚才名单上有些氏族之人不在此,也派人亲自禀告其族长和本人。”
“诺。”内侍恭敬接下。
她翩然举步,径直朝殿外行去。经过众人席前时目不斜视,只留下一句:“诸位,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