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船过石拱桥,见岸边有个小姑娘在弹琵琶,调子像极了云袖常弹的“雁阵惊寒”。我忽然想起她弹琴时的样子:眉梢微蹙,手指在弦上起落,像在跟琴弦说悄悄话。有次她弹错了音,脸腾地红了,却梗着说“是弦不听话”。神明啊,求您让她的琴弦永远结实些,别总在她弹到动情处时断了;求您让她的指尖少些茧子,别让针线、柴刀、树枝把那双手磨得太粗糙——她的手,该是用来抚琴、摘花、给阿福梳小辫的,不该沾那么多硬茧。
对了,她总惦记着给我寄枫叶。去年冬天收到她的信,夹着片红透的枫叶,信里说“先生那边没有这么红的叶子吧?阿福说要把最红的留给先生”。其实江南的枫叶也红,只是没她捡的那片暖。神明啊,求您让她捡枫叶时,总能捡到最完整、最红的那片,让她觉得自己运气总那么好;求您让北地的雪别下得太急,等她把枫叶夹进书里,等她把给我的信写完,再轻轻落在她的窗台上,别惊着她。
我知道云袖总在担心我。她怕我在南边孤单,怕我遇着难处没人帮,怕我忘了北地的枫树林、竹棚上的牵牛、炭盆里的火星。其实我从没忘,那些她以为我没放在心上的小事,都被我刻在船板上了——每过一个码头,就刻一道,现在已经刻了十七道。神明啊,求您让她少些担心,让她相信,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她给的平安符,带着她绣的帕子,带着她讲过的每一个笨狐狸、傻阿福的故事。
您若问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长命百岁,只求那个总爱蹲在枫树下捡叶子的姑娘:
求她煮茶时别忘了添柴,却也别被烟呛着;
求她追狐狸时别摔着,裙摆别勾到树枝;
求她给阿福缝布偶时,针扎到手能有人替她吹吹;
求她弹“雁阵惊寒”时,弦不断,音不颤,像她心里想的那么好;
求她在北地的寒冬里,总有炭盆烧得旺旺的,总有暖酒温在炉上;
求她摸着枫树上的字时,能笑着想起我骂她“傻丫头”,而不是偷偷掉眼泪;
求她老了以后,还能跟阿福的孩子讲“从前有个沈先生,总爱慢悠悠喝米酒”;
求她这辈子,每天都能像捡着最红的枫叶那天一样,眼里有光,心里有暖,手里有琴,身边有阿福,有枫树林,有开不完的茉莉和紫牵牛。
至于我,能在南边的船上,借着烛火想想她捡枫叶的样子,能收到她夹着枫叶的信,能在梦里听见她弹错音时脸红的模样,就够了。神明啊,您若真能听见,就把我的福气、我的运气,都分给她吧——她那么好,值得这人间所有的温柔。
雪停了,舱外的天快亮了。我把这祷文折成小船,放进窗外的雪水里,让它顺着水流漂吧。说不定漂着漂着,就能漂到北地,漂到枫树林边,被那个捡枫叶的姑娘捡起来。她读的时候,定会笑着骂“先生又说傻话”,可眼里,总会有光的。
就像她总说的,光是能照亮很远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