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风裹着东山的凉意,慢悠悠刮进许家院子,连带着老槐树的叶子都耷拉着,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倒像是替谁攒着一肚子说不出口的愁绪。日头已经斜斜靠在西山顶上,金红的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长长的、晃悠悠的影子,把磨盘、柴火垛都拉得变了形。
许前进正蹲在磨盘边,手里的木勺在铁盆里一下一下搅着——刚筛好的玉米糠雪白雪白,混着切碎的野荠菜、马齿苋,绿白相间,搅起来沙沙作响,引得旁边圈里的两头小猪“哼哧哼哧”拱着栏门,鼻尖蹭得木头直响。他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黝黑结实的胳膊,额角沁着层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滴进铁盆里,溅起一小点细碎的糠末。
“爹!不好了!不好了!”
急促的喊声像块烧红的烙铁,“咚”地砸进院子的平静里。许和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粗布褂子的后背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脊梁上,能看清汗渍浸出的轮廓。他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眉骨往下淌,睫毛上都挂着水珠,跑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踉跄着撞在院墙上的柴火垛上,怀里揣着的纸片子都掉了出来,被风刮得打了个旋。
许前进猛地直起身,手里的木勺还悬在铁盆上方,半勺混着野菜的糠料差点撒出来。他眉头一下子拧成了疙瘩,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不解地望着侄子:“咋了?到底咋了?看把你慌的,天塌下来了还是地裂了?”说着放下木勺,在蓝布围裙上蹭了蹭沾着糠末的手,大步走到许和平跟前,伸手替他扶了扶歪掉的草帽,“慢慢说,别急,喘匀了气再说。”
话音刚落,院门外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嗒嗒嗒”踩在青石板上,带着几分慌乱。周美丽拎着个竹篮快步走进来,篮子上蒙着块蓝格子布,里面的鸡蛋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偶尔发出“嗒嗒”的轻响。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焦灼,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额头上,把竹篮往窗台上一放,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急促:“前进啊,我家的鸡下的蛋太多了,分给你们家吃点。”她抬手抹了把汗,“这事儿太大了,和平一个人说不清楚,我得来帮着说道说道,不然怕你听不明白其中的厉害。”
许前进更纳闷了,双手在身前搓了搓,指腹上还沾着玉米糠的粗糙颗粒:“美丽姐,你咋也有空来我家?平时这时候,你不得在超市里忙活吗?”
“哪还有心思忙活啊!”许和平终于喘匀了气,嗓门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爹,美丽姑,你们知道不?东子那小子,今天下午直接跑到合作社办公室,张口就要我们合作社给他拿钱!”
“拿啥钱?”许前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眉心都挤出了一道深深的竖纹,“合作社的钱都是大家伙儿一分一厘凑的,是用来买种子、修水渠、给鸡场添饲料的,每一分钱都记在账上,凭什么给他东子?他凭啥要拿我们的血汗钱?”
“吱呀——”一声,院子的木门被推开,二懒端着个白瓷酒碗走出来,碗沿上还沾着点酒渍,碗里的散装白酒冒着袅袅的热气,带着股辛辣的酒香。他刚喝到兴头上,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眼皮耷拉着:“吵吵啥呢?大中午的,日头正毒,让人安生喝口酒都不行?”
“二懒爷爷,出大事了!”许和平立刻转头看向二懒,声音里带着急切,“东子要我们合作社给他钱,说是要咱们合作社的土地使用权的钱!”
“啪!”
一声脆响,二懒手里的白瓷酒碗重重搁在台阶上,碗里的白酒溅出来几滴,顺着青石板的纹路往下淌,留下几道湿痕。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原本带着几分醉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嗓门比许和平还大,震得院墙上的柴火都似乎动了动:“要啥钱?土地使用权?”他往前迈了两步,手指着院门外的方向,“那地是当年村里开会研究,特意划给合作社的,是大家伙儿一起平整的地,东子他爹当年死活不愿意加入合作社,现在凭啥要这个钱?”
二懒可是当过村里的治保主任,说话做事向来风风火火,一股子直肠子脾气,这会儿动了真怒,胸膛剧烈起伏着,粗布褂子都跟着鼓胀起来。“他东子是不是疯了?”他咬着牙,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当年合作社刚成立,求着他爹加入,他爹说跟着我们干没前途,现在见我们种果树、搞养殖赚了钱,就眼红了?就想回来白拿好处?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周美丽站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二懒叔,东子说,土地是葫芦弯村的土地,村委会有权支配村里的土地使用权,咱们合作社可是占了村子里不少的土地呢,人家可说了不拿钱就把合作社交给村委会打理。”
“原来如此啊?”许前进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相关的片段,“咱们当初可是村委会和合作社一体的,都怪这些村民,受了东子蛊惑,搞得现在还真是个麻烦?你说怎么办啊二懒叔?”
“他就是胡搅蛮缠!”二懒往台阶上一坐,重重地顿了顿脚,拿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辛辣的白酒下肚,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这小子打小就心眼多,爱占小便宜,见不得别人比他好。现在见合作社日子好过了,就想出来这么个馊主意,想讹我们一笔!他以为我们都是软柿子,好捏是不是?”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钢蛋扛着锄头进来了,锄头把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叶。他刚进院门就听见里面的议论声,连忙放下锄头,锄头“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扬起一点尘土,快步凑了过来:“咋回事?我刚在门口就听见你们吵吵,东子要合作社的钱?”等听完许和平的解释,他也急了,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转头问许和平:“和平,你当时咋应的他?没跟他吵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