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困住我这条龙的啊!”
当我用嘶哑的声音,说出这句石破天惊的结论时,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
徐庶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那双原本充满了冷静分析的睿智眼眸,在这一刻,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剧烈光芒。
他似乎瞬间理解了我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足以颠覆整个汉中未来的恐怖逻辑。
而孙尚香,则完全是另一番反应。她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俏脸,此刻写满了茫然与不解。
“困住我们?”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
“主公,你在说什么?
区区一个张飞,一万兵马,就算我们不去打他,他难道还敢主动攻打我们汉中不成?
他凭什么困住我们?!”
是啊,他凭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没有回答她。
我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缓缓地,机械地,转了回去。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张被我汗水浸透、皱巴巴的血色布帛之上。
我刚才的注意力,全都被“张飞”、“杨怀高沛被刺”、“三县陷落”这些触目惊心的情报所吸引。
我的愤怒,我的震惊,我的分析,都建立在这些已经发生的、血淋淋的事实之上。
但,我的潜意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警告我。
那根扎进我心脏的、名为“危机”的芒刺,它的根源,似乎并不在这里。
这些,都只是症状,而不是病因。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再次抚上了那张布帛。
这一次,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越过了那些大片的、用血色书写的骇人军情,直接落在了整份密报的最末端。
那里,有一行用更小的字迹,以普通的墨色书写,仿佛只是情报人员例行公事的补充说明。
它没有血色的渲染,没有夸张的感叹,它只是平静地,客观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此次西川攻略,自出兵至取成都大部,再到分兵威慑汉中,全盘方略,皆出自军师中郎将诸葛亮一人之手。”
“军师中郎将……诸葛亮……”
我无意识地,将这几个字,低声念了出来。
轰——————!
当“诸葛亮”这三个字,从我自己的口中吐出,再传入我自己的耳朵里时,我的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窗外玄甲铁骑训练的呐喊声,书房内徐庶压抑的呼吸声,孙尚香焦急的询问声……
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听觉,我的视觉,我的一切感知,都被无限地剥离,只剩下眼前那张布帛上,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诸。葛。亮。
不是张飞。
不是刘备。
甚至不是那场堪称完美的、兵不血刃的颠覆。
真正的威胁,真正的梦魇,真正的……那根扎入我骨髓深处的芒刺,它的名字,叫诸葛亮!
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在西伯利亚冰原下埋藏了万年的冻气,猛地从我的尾椎骨炸开,
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态势,疯狂地冲上我的脊椎,贯穿我的脖颈,最后在我的天灵盖轰然引爆!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不是恐惧。
那是一种……宿命降临时的,生理性战栗!
“果然是你……”
我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四个字,只是在我的脑海中,在我的灵魂深处,疯狂地回响、咆哮!
“果然……是你啊……孔明!”
一幕幕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理智的堤坝,在我脑海中疯狂闪回。
我想起了多年前,在荆州,在那简陋的茅庐之外。
刘备三顾茅庐,诚意拳拳。
而我,当时作为依附于刘备的“客卿”,在见到那个羽扇纶巾、眼眸中仿佛藏着整片星空的青年时,心中是何等的震撼与忌惮。
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对自己的评价:
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王佐之略。其智,深不可测;
其心,高远如云。我陆昭,自问智谋不凡,可与此人相比,却如同溪流比于江海。
我驾驭不了他,我的根基太浅,我的格局太小,强行将他绑在我的战车上,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车毁人亡。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自以为“深谋远虑”的决定。
我将他,“推荐”给了刘备。
我甚至还记得,当刘备欣喜若狂地将诸葛亮奉为军师,言听计从之时,我心中那一闪而过的窃喜与如释重负。
“去吧,”
我当时在心中对自己说,
“让这样一头真正的卧龙,去给曹操带去最大的麻烦吧。
让他去搅动天下的风云,而我,则可以在这风云变幻之中,找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一线生机。”
我把他,当成了一枚棋子。
一枚我用来牵制最大敌人,为自己争取发育时间的……弃子!
我何其的愚蠢!
我何其的狂妄!
我竟然,妄图将一头真正的巨龙,当成是自己棋盘上的小小兵卒?!
我亲手,将这世间最锋利的一把剑,递到了另一个枭雄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