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找不到......明明逻辑都通......”
“杨树。”季洁敲了敲门。
杨树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季警官,我觉得我们漏掉了什么。”
“你漏掉了吃饭和睡觉。”季洁把盒饭放在桌上,“先吃饭。”
杨树胡乱扒了几口饭,又拿起卷宗:“季警官,我还是觉得周俊涛有问题。他的不在场证明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故意设计的。”
“办案要讲证据,不能凭感觉。”
“可是......”
“没有可是。”季洁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但破案不是逞强。你现在的状态,就算有线索摆在面前也发现不了。”
杨树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天晚上,季洁接到物证科的电话:“季姐,我们在死者的手机里恢复了一段被删除的通话记录。案发当晚10点15分,他接了一个电话,通话时间三分钟。”
“号码是谁的?”
“是一个叫李静的女人。我们查了一下,她是死者公司的前员工,两年前离职。”
季洁立即调出李静的档案:女,38岁,曾在死者公司担任财务经理,离职原因写的是“个人原因”。
更让人注意的是,李静离职的时间,正好是死者公司一笔200万资金去向不明的时候。当时公司内部调查过,但因为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明天一早,传唤李静。”季洁下达指令。
李静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干练、冷静。她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妆容精致,面对询问对答如流。
“我和张总只是普通的前同事关系,偶尔联系。”
“案发当晚10点15分,你给张建军打了电话,聊了什么?”季洁问。
“哦,那个电话。”李静微笑,“我想咨询他一些行业信息,我打算自己创业。”
“通话三分钟,只是咨询行业信息?”
“张总很忙,说了几句就说有事,挂了。”
询问期间,杨树一直盯着李静的手。在她不经意抬手整理头发时,他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李女士,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杨树突然问。
李静下意识地把手放下:“不小心划伤的。”
“什么时候?”
“前几天做饭时。”
询问结束后,杨树立即对季洁说:“她在说谎。那道伤痕很新,绝对是最近一两天受的伤。而且位置在手腕内侧,做饭很难划到那个位置。”
季洁点头:“我也注意到了。但光凭这个,不能证明什么。”
“申请搜查令吧,季警官!”
在李静的公寓,侦查员们找到了关键证据:一双放在鞋柜最深处的运动鞋,鞋底沾着的泥土与案发现场阳台外的泥土成分一致。同时在她的衣柜角落里,发现了一件带帽的黑色连帽衫,与监控中凶手的穿着完全相同。
面对证据,李静终于崩溃了。
“那200万是他逼我做的!他说只要我帮他做假账,事成后分我三成。可事后他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被迫辞职,在行业内再也找不到工作......”
“所以你杀了他?”
“我本来只想找他理论,让他还我清白。可他嘲笑我,说我是自愿的,活该......”李静痛哭失声,“我一时冲动,拿起桌上的水果刀......”
案子破了,办公室里一片欢腾。大家称赞杨树观察敏锐,发现了手腕上的伤口。
杨树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他看向季洁,期待着她的表扬。
但季洁只是淡淡地说:“做得不错,但别骄傲。这个案子能破,有运气的成分。”
杨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结案报告会上,杨树的表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他制作了详细的ppt,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了李静的作案动机和心理变化,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李静的行为体现了‘压抑-爆发’的心理机制。她两年来积累的怨恨,在死者的嘲笑下瞬间爆发,导致冲动杀人......”
老郑听得直打哈欠,田蕊在
“......综上所述,这是一起典型的激情杀人案件。如果我们能早一点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或许能更快锁定嫌疑人。”
会后,季洁把杨树叫到办公室。
“杨树,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李静要在事后撕碎张晓雅的照片?”
杨树愣住了:“可能是......泄愤?”
“那张照片藏在床底下的灰尘里,说明是很久之前就被撕碎了。如果是李静作案时撕的,照片碎片上应该会有血迹,但没有。”
“那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季洁看着年轻的警官,“只是想提醒你,破案不是做学术研究,不是每个案子都能用理论来解释。现实往往比理论复杂得多。”
杨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周,杨树依旧保持着他的“学术作风”。每接一个案子,他都要先翻书找理论,在现场滔滔不绝地分析凶手的心理特征和教育背景。有时候判断准确,让大家刮目相看;有时候错得离谱,闹出不少笑话。
老郑私下对季洁说:“这小杨,理论知识是真扎实,就是太教条了。”
季洁笑笑:“新人嘛,总要有个成长过程。”
她想起自己刚入行时的样子,何尝不是一样青涩、一样幼稚?
转变发生在一个雨夜。
晚上十点,值班的杨树接到报警:某酒吧发生持刀伤人事件。他立即带人赶赴现场。
酒吧后巷里,一个年轻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刀。旁边跪坐着一个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女孩看见警察,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杨树勘察现场后,初步判断是情侣争执导致的误杀。男孩胸口只有一处刀伤,凶器上的指纹与女孩吻合,现场没有第三者痕迹。
一切证据都指向这个叫林小雨的女孩。
回到审讯室,林小雨依然坚称自己没有杀人。
“我们在扭打,刀不知怎么就......我真的没想杀他......”
杨树看着讯问笔录,胸有成竹:“典型的激情杀人。两人在争执中,女方一时失控,持刀刺中男方胸部。单一伤口说明并非预谋,符合冲动杀人的特征。”
他准备结案。
但季洁在查看物证时,发现了问题。
“杨树,你看这把刀。”季洁指着证物袋里的凶器,“刀刃全长18厘米,刺入深度15厘米。以一个女性的力量,可能刺得这么深吗?”
杨树推了推眼镜:“在极端情绪下,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犯罪心理学上有个案例......”
“先别案例。”季洁打断他,“你去看看林小雨的手。”
杨树疑惑地来到拘留室,要求查看林小雨的手。那是一双纤细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样的手腕,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季洁问。
杨树不说话了。
当晚,季洁带着杨树重返现场。雨后的后巷弥漫着泥土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假设你是林小雨,身高162,体重不到50公斤。你的男友身高178,体重70公斤。你要如何一刀刺中他的心脏,而且刺得这么深?”
杨树比划了几下,摇摇头:“很难,除非他站着不动让我刺。”
“对。”季洁点头,“所以现场一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细节。”
他们打着手电,在潮湿的地面上仔细搜寻。突然,杨树在垃圾桶后面发现了一个闪亮的东西——一枚纽扣,上面沾着血迹。
“这不是受害者的衣服上的。”杨树激动地说,“他穿的是t恤,没有纽扣。”
dNA检测结果令人震惊:纽扣上的血迹属于受害者,但上面还有另一个人的dNA——一个有过抢劫前科的男人,王强。
王强被捕后很快交代了实情:那晚他在酒吧偷东西被受害者发现,追逐到后巷后发生扭打。在争执中,他失手刺伤受害者,恰巧这时林小雨出现,他匆忙逃离,而惊慌失措的林小雨在扶起男友时不慎握住了刀柄,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案子水落石出,林小雨被无罪释放。
那天晚上,杨树在办公室坐了很久。季洁给他泡了杯茶,放在桌上。
“季警官,”杨树低声说,“我差点就办错了案了。”
“但你最终没有错。”季洁在他对面坐下,“知道为什么吗?”
杨树摇头。
“因为你虽然依赖理论,但更相信证据。当证据与理论矛盾时,你选择了重新调查。这是一个好刑警最重要的品质。”
杨树抬起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我太想证明自己了,总觉得书本上的东西是万能的。”
“理论是工具,不是圣经。”季洁微笑,“你已经在成长了,杨树。”
这之后的杨树,肉眼可见地变了。
他依然看书,依然引经据典,但不再把理论当作真理。他学会了倾听老刑警的“直觉”,学会了关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他变得更加沉稳,更加谦逊。出现场时,他不再急于发表看法,而是先仔细观察;分析案情时,他不再执着于套用理论,而是从实际出发。
“杨树最近成熟了不少啊。”老郑有一天对季洁说。
季洁看着正在耐心教新来的实习生整理卷宗的杨树,笑了笑:“他还是那个杨树,只是不再把幼稚当认真了。”
一个月后,辖区发生一系列入室盗窃案。嫌疑人反侦察能力很强,几乎没有留下线索。
大家都在发愁时,杨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从销赃渠道入手。这类惯犯通常有固定的销赃渠道,我们可以......”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既有理论支撑,又考虑了实际情况,操作性很强。
计划实施后第三天,嫌疑人就在销赃时被当场抓获。
庆功会上,大家纷纷向杨树敬酒。他不好意思地推辞:“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只是提了个建议。”
季洁端着饮料走过来:“杨树,干得漂亮。”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杨树笑得像个孩子。
周末加班时,杨树和季洁聊起刚破的盗窃案。
“季警官,我现在明白了,破案就像解方程,理论是公式,但每个案子都有自己的变量。死套公式是解不出来的。”
季洁欣慰地点头:“你总算开窍了。”
“其实......”杨树犹豫了一下,“我刚来时挺不服气的,觉得你们不重视理论知识。现在才知道,经验本身就是一种理论,是无数案例总结出来的智慧。”
“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你不再幼稚了。”
杨树推了推眼镜,笑了:“不,我还是很幼稚。只不过是从一种幼稚,变成了另一种幼稚。”
季洁挑眉:“什么意思?”
“以前是以为书本万能的幼稚,现在是知道自己无知的幼稚。”杨树看着窗外,“但这种幼稚挺好的,因为它让我始终保持学习和进步的心态。”
季洁愣住了,她重新审视着这个曾经被她认为“幼稚”的年轻人,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刑警了。
也许,那种对真理的渴求、对正义的执着,本就是刑警最该保有的“幼稚”。
窗外,一棵杨树在风中摇曳,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还不够粗壮,但已经深深扎根,正在努力向上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