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华璎的声音微微嘶哑,似乎也才从睡梦中醒来。
素楝有些不好意思,忙从那怀抱中挣脱出来,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额头。
华璎凑近,想去看看她的额头,“撞疼你了?”
他这话说的,好像是自己撞到了素楝一样。素楝不禁有些无奈,有些好笑,这华璎,未免脾气太好了些。
而华璎看着她的笑意,大约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收回了那只手,也笑了。
“我们走吧。”素楝道。
“不如陪我吃个早饭。”华璎道。
素楝在华璎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虽然有几分不自在,但是比起疏离避而不见的三哥哥,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他。
“在梧州,你走的那一日。我很想走到你身边,跟你一起吃个早饭,再跟你道一声珍重。”似乎是担心素楝不肯答应,华璎故意提及往事,“我当时就站在二楼,看着你们。”
素楝终于明白为何那一日,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不,不光是那一日,是住进小院的每一日。
“你一直在那个院子里?”素楝问道,尽管她早已知晓答案。
“我便是那无忧客栈的老板。”华璎一脸得意。
素楝却觉得心酸。
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何一定要喜欢自己?
只是自己没有两颗心,能给他的只能是歉疚了。
小桌并不大,华璎伸手便触到了素楝的眉心。他的手微微发热,不似虞瑾温润,却带着一种灼人的炽热和干燥。
“不要皱眉,不要不开心,也不要担心我。”华璎笑着,定定地看着素楝。
素楝却不敢看他。因为害怕眼睛里的泪珠落下来,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我如今这样,便已经是赚了。若我以后不在了,你也要开心,不要为我哭。嗯?”华璎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素楝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掉落,瞬间消失在米粥碗中。
她只能不住的点头。
素楝不敢告诉华璎,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以后。从前,她不曾为华璎担心。而现在,他跟着自己,反倒令人担心了。
天刑台并不远,就在他们的来时之路。
素楝扮作侍女跟在华璎身后,二人早早地便出发了。素楝想早点看到素问仙人,而华璎,则想避开父兄。
而华璎不知道的是,此刻,他的兄长并未有心情来关注他的行踪。
华璎猜的不错,华琮的房里并非他一人,还有另外一人。若那人露了面,任是谁都要震惊三分——因为此人原本应该是个“死人”。
她便是“死而复生”的辛玥儿。
辛玥儿虽然趁着华钰来到天界,在妖界大肆铲除异己,巩固实力。但是没有华钰在的半边饕餮山,却比想象中荒凉。辛玥儿等啊等,也不见华钰归来。尽管天界传来消息,确认华钰是因为昭月大婚而上天,但是她的心中仍旧忐忑不安。
从饕山的火海中重生,她早就不是从前的辛玥儿了。
于是时隔多年,辛玥儿再次来到了天界。上一次来,她还是个孩子,跟在父亲身后,左看右看,对什么都很好奇。然而当她在这里,看到原本山一样高大可靠的父亲,竟也要对别人卑躬屈膝之时,她幼小而高贵的心灵,震撼不已。
或许在父亲看来,这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天界之旅——他只是带着女儿来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但是只有辛玥儿,不,彼时她还是慕云絮,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一生,便是在这时,注定会不平凡。
在“开眼界”之前,慕云絮对于自己的身份是十分认同并且自信的。幻花岛上,她是最高贵的魔族公主,睥睨生灵之上,掌握生杀大权。她所在的幻花岛,比之那些生活在茫茫大漠之中的魔灵,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然而,到了天庭,她成为了被俯视的那一方。
而今,再次来到天庭,是辛玥儿而不是慕云絮。天庭式微,别说妖界,就算是实力最弱的冥界,也能在天庭里昂首走路了。可即便如此,这也不是她辛玥儿的最终目标。
天庭的夜没有魔界那般静谧,亦没有妖界那般繁华,可是月亮却格外大,格外圆。伴随着晨曦而来的光,是那么的圣洁,让人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那是迎她由妖界而入仙界的圣光。
她是偷偷摸摸上来的,冒着巨大的风险——毕竟这里是天界,压死人的权势,还有数不清的仇人……可是,在此刻,她依然觉得不虚此行。
辛玥儿的心被那光填满。
不,她错了,那不是圣光,那是佛光。让她瞬间醍醐灌顶,想清楚了那么多年来未曾想明白的事。
想当年,父亲恨铁不成钢,感叹女大不中留。可恨她抛弃魔界不要,却偏偏要改名换姓去当一个不受待见的妖界夫人,为此魔界赔上了饕餮山。这件事她并非无一点芥蒂,只觉得自己并非父亲和阿姊眼中那般人,但事实面前,她无力反驳。
华钰从前对她的疏离,乃至现在对她的恨,她也不是很理解。她自认为对华钰掏心掏肺,倾尽所有。甚至不惜一切为他筹谋,想要达成妖界祖先世世代代未曾达成的愿望——飞升成仙。
而今抛却前尘往事,站在这皎洁的夜光之下,她突然想明白了。
飞升成仙从来都不是华钰的心愿,而是她——少女慕云絮、壶心夫人辛玥儿的心愿。
所以,父兄觉得她为爱抛弃家人,她觉得委屈。所以,华钰感受不到她的付出,怨恨她的跋扈,她觉得难过。
“哈哈哈,哈哈……”辛玥儿不敢高声语。
原来,她从未看清自己。
就连她为何对自己的儿子华琮从来都不满意的原因,她也找到了。
华琮的懦弱,华琮的蠢笨,一点都不像她。她该得有一个有担当,有谋略,能助她成大事的儿子才是。
一切突然明了,然而,一切似乎都太晚了。
她辛玥儿,似乎是一个失败者。临到油枯灯尽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