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脉注射,一个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对于鬼丸国纲而言也并不陌生,甚至有些熟悉过头了的词汇。
但同时,却又是一个足以令直到大典太光世说出这句话前,面上都维持着虽然紧张但不到慌乱地步神情的鬼丸国纲面色骤变,甚至按捺不住,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张口的词汇。
“唏,可以和解吗?”鬼丸国纲没有回头,当然也可能是不敢回头,毕竟对于面对着鬼丸国纲的一文字则宗来说,哪怕不听他声音里完全没掩饰的颤抖,那张脸上的不安和下意识的畏缩,也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甚至明显到了,令一文字则宗不禁开始怀疑,静脉注射对于鬼丸国纲来说,是否又是一个他那只说会导致自身出现精神问题的条件,都能拉出来写本书的,天晓得究竟有多少的应激事项之一的地步。
毕竟这可是那个鬼丸国纲!
是那个虽然认识时间加起来也只有不到几天,但表情差分一直以来都是和没有没差,倘若露出大的表情变化,要么是被踩雷应激,要么就是身边人——此处特指大典太光世——出事的,那个鬼丸国纲啊!
这人就算在无麻醉情况下,自己动手把自己开膛破肚,他都不一定会皱眉头的,现在却在大典太光世怎么看也不像是出事——虽然眼下他的脸真的阴沉到只能看到只红眼睛的程度就是了——的情况下,慌成现在这副说话都带颤音的模样……
一文字则宗眯起了眼,那只灰绿色的蛇瞳在眼皮底下转了转,似乎在思忖什么,但他最后仍是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敲安瓿瓶,并在之后为每支注射器里的药液,都兑上大典太光世要求份额的生理盐水。
“和解?此时此刻?阿槐,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仍旧很轻柔的,不看脸完全看不出来这人实际已经气到脸色比自己头发色调还深的声音,从眼下正以一个过于暧昧的,几乎紧贴在鬼丸国纲背上,并把人搂在怀里一样的姿势站在那儿的大典太光世口中吐出,带着些微妙的,令刃心底发毛的意味。
“是我的错,阿槐,我不该一直这么纵容你。”大典太光世的声音依旧轻柔,甚至一文字则宗能看到他捏着鬼丸国纲后颈的那只覆着手甲的手,动作轻缓的按揉着鬼丸国纲的颈肩,让鬼丸国纲刚有了些紧绷迹象的肌肉,又一次松弛了下去。
“我不该,也不能放任你继续这样了。”
与肌肉在大典太光世的按揉下愈发放松截然不同的是,鬼丸国纲的表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不安且忧惧,连带着喉咙里也有些并无任何实际意义的,像是猫的呼噜一样含混的咕哝声,从鬼丸国纲的喉咙里滚了出来。
“撒娇也没用,阿槐,在你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药物清干净之前,我会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不会让你有机会用正脸对着我的。”
明明鬼丸国纲只是发出了一些并不成词句的咕哝,但大典太光世仍旧精确的捕捉到了鬼丸国纲是何用意,并做出了回应。
“毕竟我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如果让我看到你现在的表情的话,我绝对会心软,所以在阿槐你的脑袋彻底清醒之前,我们最好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同你算账的事,挪到那时候再做也并无不可。”
鬼丸国纲于是塌下了肩,露出了在正对面的一文字则宗看来,既像是被人拎住后颈肉的猫,又像是灰心丧气,放弃抵抗彻底开摆了一样,满是颓丧和生无可恋的表情,并第二次重复起了那句哪怕再怎么迟钝,事到如今也听出似乎有哪里不对的话。
“唏,可以和解吗?”
“再问答案也是否,阿槐——则宗,把碘伏棉球递过来。”大典太光世似乎是好声好气的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回答,但那张脸色阴得和墨一样的脸,让他所说的话,看上去属实是没什么说服力。
一文字则宗张了张口,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毕竟鬼丸国纲和大典太光世之间的事,他就算硬挤进去,也只是一个局外刃。
所以纵使一文字则宗现在怒火消退,并开始从鬼丸国纲的反应中,多少有点感到不安,他也仍是沉默着从箱子里翻出了一瓶碘伏棉球并镊子递了过去。
然而伸手接过一文字则宗递过去的碘伏棉球的,却并不是大典太光世,而是一脸生无可恋的鬼丸国纲。
几乎是把碘伏棉球抢过来的鬼丸国纲,虽然表情充满了不情愿,但动作却熟练得像是个高低有个几年工作经验的护理工作者。
一文字则宗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拆开了塑封包装,又把从无菌袋里拿出来的镊子塞进了瓶子里,鬼丸国纲就已经用右手把碘伏棉球的瓶子举到了基本和肩膀平齐的位置,并配合的用左手拉住自己那件位于固定左右肩袖的革带之下的高领底衣。
然后在大典太光世伸手用镊子取了一团碘伏棉球出来的同时,正好把革带下的底衣拉扯到了将颈外静脉露出的地步。
实话实说,这个造型怎么看都不太正经,毕竟大典太光世的左手还捏着鬼丸国纲的后颈,而他右手持着的镊子,即将带着碘伏棉球贴上的,又是鬼丸国纲被那堆革带和下方底衣半包裹的,位于锁骨上方附近的颈外静脉。
但当事人鬼丸国纲一脸‘事已至此先摆烂吧’的麻木表情,至少看上去对此完全没有意见的,任由冰冷的棉花球,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浅褐的印记……所以应该只是想多了,吧?
一文字则宗思忖着,顺手把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医疗废物垃圾袋撑开递了过去,接住了因为被使用过而废弃的棉球,接着下一秒,他就被迫知道了自己压根不是多想。
明明当事人已经如此配合,却事到如今就是不肯让鬼丸国纲看见正脸的大典太光世,在丢掉无用的棉球,并把镊子重新插进了瓶子后,便动作十分丝滑的伸手,从还没反应过来的一文字则宗手里夺了一支注射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