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电流击中,又像是被骤然打开翻动的书页,自早就已经松动的封锁下被引出的画面,便难以抑制的,无法避免的,涌入了视野中央,将本就恍惚的精神扯进了破碎杂乱的记忆之中。
而在那些,即使于脑海中努力翻找也寻不到半点印象的,血色的,黏腻的记忆里,充斥着像填鸭一样,被塞进颅脑里的,血腥且可怖的知识。
如何剥皮,如何精准的避开血管将肌理切分,如何在维持肌体活性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制造疼痛,如何拨弄神经却不损害感知,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放干一个生物体内的血液,如何选取骨骼,将其以最快的速度打磨成可堪使用的祭器或者武器……
营造恐怖,制造痛苦,扼杀生命,摧毁意志,使用刑罚,掌握武器,躲避攻击,运用药物……
混乱且痛苦的,每一项每一桩,都是以自己作为范例而习得的产物,将如何杀死或摧毁某物融入骨血,刻进本能,直到最后,即使赤手空拳,只有指掌,也能够轻易的躲开会招致死亡的陷阱,完成杀戮的目标。
从降生时就带着血,存在的本身就是以他者的骨血与生命做养料,被人为塑造的,汇集了所能寻到的最后的神秘残余,以从古籍发掘出的技术,和现代科技一同做基础,用无休止的实验为刻刀。
最终被培育出来的,是没有一寸骨血称得上是纯白无垢的,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非人的杀戮机器。
从始至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一串名为2359的编号……
不,不对,我是2359,我是1736,我是0706,我是……众者……众者……为我……
错乱的记忆里,碎裂的,是镜子?是玻璃?不,是自己,是自己的尸骸,是死去的自己,是被自己所杀死的,作为失败者的自己。
死者要作为生者的养料,血肉骨髓,一寸寸的被吃干抹净,榨取干净,不同的个体,只是伪像,在其中的意识从始至终,就有且只有一个而已。
于是每一次死亡,每一次被分尸,每一次被啃食,每一次被实验,每一次被上刑,每一次被惩处……复数的苦痛被层叠的压在唯一的自我之上,逐渐的,将一切捏塑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到最后,麻木而又破碎的,吞下以自我的性命酿造的毒果,从庞大的群体之中获得存活资格的,便是被筛选出来,最为优质的,被赋予山鬼之名的,承载被硬生生雕凿过的意识的容器……但仍然不够,远远不够。
要抹去被人为雕凿的痕迹,要作为纯粹的,自然生长的产物,要夺去那本就稀少却仍旧被视作珍宝的记忆,好在之后作为纯白无垢的懵懂个体,去完成对那被世界排斥的神秘的呼唤,将即将消亡的神秘,重新夺回到世间,为他人所用。
并不是作为人,并不是作为生命,而是单纯的,作为被确定了用途的道具,作为被精细琢磨,确保合用的物件,而作为一个物件,是不被允许拥有自我的意志,拥有呼喊的能力的。
于是,在即将完全破碎的刹那,被残破的,鲜血淋漓的自我吸引而来的东西,沉入了这具被精细挑选出来的容——
本就破裂的残损回响,在这一刻彻底炸裂开来,如同无数玻璃的碎片,刺入了早在看到第一个被拟态出来的镜像时,就已经滑向深渊的理智。
于是,好似过了许久,本质上却只是度过了一瞬的,被摧折得破碎且痛苦的自我,便驱使着仿佛和意识脱节一般的躯壳,艰难的自混乱回响中,找到了真实存在的那一个白衣的身影。
“嗬……呃……实验室……”破碎的人像与残损的尸骸堆叠在一处,扭曲而又混乱的漂浮着,像是生在水底的水草,招摇着吐出阴森的血色气泡,几乎要将那个穿着白色生化防护服的身影完全吞没。
但没关系,当初被他们亲手培养出的,刻在骨髓里的杀意本能,会自己去矫正视野,找到那个需要清除的目标,而唯一需要自己做的,只有把目标确认这一件事而已。
“你……”沙哑到近乎完全陌生的声音,振动了声带并骨骼,通过骨传导的方式被神经所收集。
而因此确认了目标无误的身体,便自发的行动了起来,拔出刀尖没入了地面的太刀,用精准且稳定的手法,将眼前的个体斩成了碎块。
“第三个……还有什么把戏吗?”随着毫无反抗能力的身影的倒塌而一同瓦解的,是那些即便闪回结束,也固执的占据了视野的尸骸与人像。
于是,便连声音都跟着因为那视野的澄澈而跟着轻松了几分,“只会……用死者的影像愚弄他人的混账……”
那当然是死者,因为鬼丸国纲忽然的回忆起来,那个标志他曾在自己的半个生物学父亲,也是被爷爷自称为‘不成器的儿子’的那个男人,还有被作为‘鬼’的自己在失控下杀死的个体身上见到过的。
那是属于那个先是被父亲给予重创,又被爷爷收尾,最后只留下了那么一个幸存者,却也终结在自己手里的实验室的标志,所以如今顶着这个标志的,当然只可能是死者。
但正因为回忆起了这件事,鬼丸国纲才如此的,怒不可遏。
“你就……那么急着找死吗?迦德卢?你这意图偷窥我过往的爬虫?你这竟敢亵渎死者的蠢物?你这……竟然做出这种将崇高者与渣滓混为一谈之事的……”
早已沸腾的杀意顶开了压抑情绪的盖子,在鬼丸国纲血色的眼中点燃了烛火,又向那正试图构建第四个身影,却迟迟未能功成的淤泥,吐露出并不掩饰的森然恶意,“……寻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