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垣城的雪停了三日,檐角的冰棱却还未化尽,像一柄柄悬着的水晶剑,折射着刺目的光。
南霁风站在影楼顶层的观星台上,手里捏着一枚黑子,指尖在冰冷的石质棋盘上轻轻点过。
棋盘上是按南北疆域复刻的残局,北辰与南灵的界河用一道浅沟勾勒,南焊锡盘踞的岚月边境,则被密密麻麻的白子围得水泄不通——那是这几日新添的棋子,每一颗都代表着一处被拔除的据点。
“楼主,南焊锡逃到岚月国的‘黑风寨’了。”苏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雪地跋涉后的寒气,“寨主是岚月国的退役将军,与南焊锡的父亲有旧,据说愿意收留他,还派了五百寨兵护着。”
南霁风将黑子落在北辰与岚月的边境线上,恰好堵住了白子突围的缺口。
“五百寨兵?”他轻笑一声,指尖的寒气渗入玉石棋子,“他倒是会找靠山。可他忘了,黑风寨虽地势险要,却是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栈道通往外界——那是绝境,不是退路。”
苏罗垂手立在一旁,看着棋盘上渐渐被黑子蚕食的白棋阵地,低声道:“岚月国主似乎想保南焊锡。昨日派了使者去黑风寨,送了十车粮草和一批弓弩,还放话说‘北境之事,岚月愿为南二皇子兜底’。”
南霁风拿起一枚白子,在指间转了转,“他是想把南焊锡当筹码,试探北武帝的底线。若北武帝容忍,岚月便可趁机在北境扩张;若北武帝动怒,他们便把南焊锡推出来当替罪羊,左右都不亏。”
他将那枚白子扔回棋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可惜,他们算错了一步——南焊锡手里的‘货’,还不够资格当筹码。”
苏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楼主是说……那些西燕孤儿的名册?”
“不止。”南霁风转身走向观星台的栏杆,北垣城的轮廓在雪后初晴的日光下格外清晰,城墙根的积雪泛着金边,像给这座雄城镶了道玉边,“南焊锡当年在西燕埋下的暗线,与岚月国走私军械的账本,还有他私藏的北辰布防图……这些东西加起来,才够让岚月国主掂量掂量,保他到底值不值。”
苏罗心头一震:“您是说,南焊锡还藏着这些东西?”
“他生性多疑,怎会把所有筹码都交出去?”南霁风望着远处的雪山,目光锐利如鹰,“黑风寨的地窖深处,必然有个密室。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亲手把这些东西送出来。”
苏罗迟疑道:“可黑风寨守卫森严,栈道上日夜有巡逻兵,硬闯怕是会打草惊蛇。”
“不必硬闯。”南霁风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信封上盖着北辰禁军的火漆,“你把这个送去给岚月国的三皇子。告诉他,南焊锡手里有他当年私通北辰的证据,若想保命,就按信里说的做。”
苏罗接过密信,指尖触到信封上的火漆,滚烫似烙铁。他知道,这位三皇子是岚月国主的庶子,一直觊觎储位,与支持南焊锡的太子势同水火。
这封信,无疑是给三皇子递了把刀,既能除掉太子的羽翼,又能讨好北辰,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楼主高明。”苏罗由衷叹道。借刀杀人,还要让刀心甘情愿,这等算计,怕是只有楼主能做到。
南霁风却没接话,目光又落回棋盘上。那里的白子虽被围困,却仍有一角顽固抵抗,像南焊锡那颗不甘认输的心。“还不够。”他低声道,“光是让岚月国主猜忌他,还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苏罗不解:“那还要做什么?南焊锡的势力已除,亲信或死或俘,连南灵的落脚点都被抄了,他现在就是丧家之犬……”
“丧家之犬若咬不到人,便会啃骨头。”南霁风打断他,指尖在棋盘的“黑风寨”位置重重一点,“本王要让他连啃骨头的力气都没有。你去查,黑风寨的水源来自哪里,粮道怎么走,寨里负责军械的是谁——要最细致的消息。”
苏罗心中一凛,知道楼主这是要断南焊锡的后路,让他在黑风寨寸步难行。“属下这就去办。”
他转身要走,却被南霁风叫住:“等等。南灵那边,王妃可有新的动作?”
苏罗楞了一下,随后语气柔和了些:“林安易传来消息,说上官阁主在秘阁地宫整理西燕旧档,似乎在查当年灭国的细节。古灵夕说,她这几日总对着一张旧地图发呆,地图上标着忘川涧的位置。”
南霁风的指尖微微一颤,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忘川涧……那是他们的劫数,也是他不敢触碰的伤疤。“她没再追查那些‘巧合’?”
“没有。”苏罗摇头,“林安易说,上官阁主似乎接受了‘天意’的说法,只是偶尔会望着北辰的方向出神。”
……
北垣城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南霁风指间的玉簪上,断裂处的裂痕被月色勾勒得愈发清晰。他坐在案前,看着苏罗新送来的密报,指尖在“沈依依”三个字上停留了许久,墨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寒潭。
“楼主,南焊锡在黑风寨的地窖里藏了三样东西:西燕暗线名册、走私军械账册、北辰布防图。”苏罗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寂静,“负责看守密室的是他的贴身侍卫长,据说那人是沈王妃的远房表亲,当年是王妃举荐给二皇子的。”
南霁风将密报推到烛火边,火苗舔上纸页,将“沈依依”三个字烧成蜷曲的灰烬。“本王知道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指尖摩挲玉簪时,那道细微的裂痕硌得指腹生疼。
三年来,她在王府里活得像株温室里的菟丝花,对他言听计从,对南焊锡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甚至偶尔会“无意”中透露些南焊锡的行踪,换来他一句淡淡的“多谢王妃”。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颗被岚月国放弃的棋子,是南霁风用来安抚朝臣的摆设。只有南霁风知道,这朵看似无害的菟丝花,根系早已缠上了北辰的命脉。
“楼主,要动沈王妃吗?”苏罗的声音里带着犹豫。沈依依毕竟是正妃,动她无异于打岚月国的脸,更会让北武帝抓到把柄,指责南霁风治家不严。
南霁风将半截玉簪放回木匣,咔嗒一声锁上。“不急。”
“沈依依的安神汤里,该加些料了。”南霁风的声音冷得像北垣城的冰,“让府里的张嬷嬷在药里加些草乌,不必致命,只需让她发起疹子,卧床不起即可。”
苏罗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沈依依卧病,自然无法再给南焊锡传递消息,更无法阻止他们对那侍卫长动手。而草乌中毒的症状与风疹相似,既能瞒过太医,又能让岚月国以为是南焊锡急于求成,暗中对“自己人”下了手。
“属下这就去办。”苏罗转身要走,却被南霁风叫住。
“告诉张嬷嬷,让她在沈依依耳边多念叨几句‘二皇子在黑风寨得了宝贝,怕是要忘了公主’。”南霁风看着西跨院的灯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岚月的菟丝花,最容不得别人独占好处。”
黑风寨的雪比北垣城更大,鹅毛般的雪片压弯了寨墙的箭垛,将通往地窖的石阶冻成了冰棱。
南焊锡裹着貂裘站在密室门口,看着侍卫长将三道铜锁一一打开,寒冽的空气里立刻飘来浓重的桐油味——那是用来防潮的,他藏在这里的三样东西,每一件都关系着他的生死。
“名册和账册都按您的吩咐,用油布裹了三层,藏在暗格里。”侍卫长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
他总觉得这几日寨里的气氛不对劲,不仅水源里时常漂着死鱼,连库房的粮草都莫名发霉了大半,像是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南焊锡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无意中触到对方袖口的补丁——那是块岚月国特有的云锦,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出自女红高手。他忽然想起沈依依当年举荐这人时,曾说过“表兄家道中落,却有双巧手”。
“辛苦你了。”南焊锡的声音温和了些,眼底却掠过一丝警惕,“这几日寨里不太平,你多盯着些,别让闲杂人等靠近地窖。”
侍卫长忙不迭点头,看着南焊锡走进密室,转身将三道铜锁重新锁好,手心却沁出了冷汗。就在昨夜,他收到沈依依的密信,说南霁风已经查到黑风寨,让他想办法将布防图偷出来,连夜送往岚月国边境的“断云渡”。
可他不敢。南焊锡的手段他见过,当年有个小厮只是多看了密室一眼,就被活活打断了双腿。他攥着袖中的密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边是沈依依的命令,一边是岚月三皇子的狠戾,他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这时,一个寨兵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侍卫长,山下送来的,说是沈王妃给您的家信。”
侍卫长心里一跳,慌忙接过油纸包。拆开一看,里面竟是块绣着并蒂莲的锦帕,帕子角落用极小的字绣着“断云渡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