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像屯口老槐树上挂着的那面破鼓,敲打着这寂静雪夜。
窗外月光清冷,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缝隙,在地面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
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的红光彻底熄灭,屋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彼此的体温和呼吸清晰可辨。
“光阳,”不知过了多久,沈知霜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副镇长……我真能行吗?”
陈光阳闭着眼,大手在她背上规律地轻拍,像哄小雀儿入睡:“废话!我媳妇是谁?
靠山屯第一个女知青队长!公社最年轻的主任!带着老少爷们搞出‘一村一品’。
让县里书记都拍桌子叫好的能人!一个副镇长算个球?”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就放开手脚干!天塌下来,有你爷们儿顶着!钱不够,我上山打猎!路不通,我扛锹去修!谁要是敢给你使绊子……”他
哼了一声,没往下说,但那股子护犊子的狠劲儿隔着棉被都能透出来。
沈知霜心里那点因升迁太快而生出的忐忑,被他这混不吝又滚烫的保证熨帖得平平展展。
她往他怀里又钻了钻,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热度,鼻尖蹭着他结实的胸膛,声音闷闷的:“瞎说……哪能总靠你。”
“不靠我靠谁?”陈光阳理直气壮,粗糙的手指绕着她一缕散落的发丝。
“你脑瓜子好使,主意正,是当官造福一方的料。
我呢,就给你当好后勤部长,管好咱家这几亩地、一窝崽儿,再给你兜底儿撑腰!
这叫啥?这叫分工明确,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他越说越得意,仿佛已经看见媳妇穿着挺括的中山装,在胜利镇的办公室里指点江山,而他牵着五小只,站在她身后嘎嘎乐。
沈知霜被他逗得又笑起来,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在黑暗中仿佛也染上了暖意。
她抬起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寻到他的唇,主动印上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嗯,听你的。”
这个吻,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瞬间又点燃了刚刚平息的燥热。
陈光阳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手臂猛地收紧,翻身就将人压在了滚烫的炕席上。
带着薄茧的大手急切地探进她棉袄的下摆,抚上那截细滑温软的腰肢。
“嘶……凉!”沈知霜低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弓起。
“凉才给你捂!”
陈光阳喘着粗气,像头被激怒又无比珍视猎物的豹子,滚烫的唇沿着她的颈侧一路向下,烙下细密而滚烫的印记。
汗水混合着酒气蒸腾而起,厚实的棉被被胡乱蹬开,沈知霜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薄棉袄盘扣被扯开两颗。
露出底下月白色的小衣一角,在朦胧的夜色中勾勒出起伏的轮廓。
就在陈光阳的手指勾住小衣边缘,准备更进一步时……
“呜哇……!!!”
一声嘹亮到足以刺破房顶的婴儿啼哭,如同惊雷般在东屋炸响!
是龙凤胎里的小鹤儿!
紧接着,小雀儿带着哭腔的喊声也响起来:“妈妈!弟弟拉臭臭了!好臭啊!太奶奶!弟弟拉臭臭了!”
大奶奶含混的嘟囔声、二虎被吵醒不满的哼哼声、大龙翻身压到被角的抱怨声……
各种声音瞬间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陈光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整个人僵在沈知霜身上,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操!”
沈知霜也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用力推了推身上这尊沉重的“石像”。
“快起来!小鹤儿怕是饿急了!”
她动作利索地拢好衣襟,扣上盘扣,摸索着下炕穿鞋,动作间带着初为人母的急切和温柔。
陈光阳瘫在炕上,生无可恋地望着黑黢黢的房梁,感觉后腰的伤处疼得更厉害了。
西屋王大拐的呼噜声、东屋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像无数小锤子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什么副镇长,什么飞龙宴,什么炕上温情,此刻都抵不过一个拉了臭臭的小祖宗!
他认命地爬起来,胡乱套上棉裤,趿拉着鞋,跟着媳妇往东屋走。
掀开东屋门帘,一股热烘烘的奶腥味混着新鲜便溺的气味扑面而来。
油灯已经被大奶奶点亮,昏黄的光线下,只见大奶奶正手忙脚乱地给小鹤儿换尿戒子。
小雀儿捏着鼻子站在炕沿边指挥,二虎揉着眼睛坐在炕头一脸茫然。
大龙则用被子蒙着头,试图隔绝这“生化袭击”。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你可真会挑时候!”大奶奶一边麻利地收拾,一边念叨,“准是你爹妈刚才动静太大,把你给惊着了!”
沈知霜脸腾地红了,赶紧上前接过哇哇大哭的儿子:“大奶奶,我来吧。”
她熟练地检查尿布,动作轻柔而迅速。
陈光阳臊眉耷眼地凑过去,看着媳妇怀里那个皱着小脸、蹬着小腿使劲哭嚎的小肉团。
再看看炕上另外三个或懵懂或嫌弃的“观众”,满腹的邪火顿时泄了个干净,只剩下哭笑不得的无奈。
他蹲到炕沿下,笨拙地拿起炉钩子,拨了拨灶坑里将熄的余烬,添了把柴:“得,我给咱家副镇长大人烧炕温奶,伺候小祖宗!”
火苗重新舔舐着干柴,发出噼啪的轻响,暖意重新在屋里弥漫开。
沈知霜抱着喂上奶终于安静下来的小鹤儿,坐在烧得滚烫的炕头,看着蹲在灶坑前。
火光映照下丈夫那张胡子拉碴、写满憋屈却又认命般温和的侧脸,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什么吉普车,什么副镇长。
这深更半夜被孩子哭声搅乱的火炕。
这混杂着奶香、尿骚和柴火味的烟火人间,才是她沈知霜心里最沉甸甸的踏实。
窗外,月亮不知何时已悄悄滑向西天,清冷的辉光无声地漫过靠山屯层层叠叠的雪顶屋顶。
也漫过陈家小院里那扇映着忙碌人影的窗棂。
新的一天,新的身份,如同这即将到来的黎明,带着琐碎、喧闹和无比真实的暖意,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也温柔地包裹着这对在烟火尘埃中紧紧依偎的夫妻。
炕头滚烫,日子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