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即劫,灾生于爱。
玫瑰若盛放,众生皆为花肥。
——《饕餮经·月蚀卷》
灰雾散去了。
空气里却没有清新的气息,只有一种压抑得近乎凝固的寂静。
风不再吹,尘埃不再落。天地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像病人死后,心电图上最后一条平直的线。
罗兰静静地站在废墟中央,黑袍垂落,灰星的微光仍在他身后闪烁,仿佛一盏濒死的手术灯,勉强维系着这片染毒的世界。
他手中那柄手术刀仍带着血痕,锋刃反射出的灰光像是流动的烟。他低头,望着脚边的灰烬,那是四个畸变兽王的残躯。
他们的星火早已熄灭,只剩扭曲的植物碎块与黑色液体。司命与塞莉安走了过来。他们小心地踏过一地毒灰,塞莉安盯着罗兰的背影低声道:“他……还没回来,是吗?”
司命的目光平静。“裂痕太深。你看,他的肩膀,根本没有抖。”
果然,罗兰转过身,乌喙面具上沾着一层薄灰,玻璃眼孔折射着他们的影子。他伸出手,摘
脸色苍白,唇角有血,却在微笑。
“手术结束了。”罗兰轻声道,语调一如往常的平静,“我们该去下一个病人了。”
司命眯了眯眼,“你还没切回现实。”
“现实?”罗兰微微歪头,笑容温和,“我从来没睡过。”
周围的风似乎又回来了,碎墙的阴影里,微微传来一阵声响。
塞莉安眉头一紧,抬手想召唤血仆眷属,司命阻止她:“别动。”
地面轻轻一颤。灰烬间,一团死肉抽搐了一下,那是之前被“瘟疫之雾”彻底吞噬的兽王之一。它的身体已经碎裂成不成形的组织,可就在众人注视下,那堆肉开始鼓胀。
皮肤被撑开,里面传出“啪”的一声脆响。裂缝张开,从那腐烂的组织里,生出了一朵花,血色的花。它的花瓣湿漉漉地颤动着,边缘渗着毒液,每一片都在轻轻呼吸。
花心深处,有一抹比血更暗的红光在跳动,如同一颗仍未死去的心脏。
罗兰的瞳孔微缩,“退后!”话音未落,那朵花骤然炸开。
花心伸出数条细长的藤蔓,像蛇一样翻卷着冲出灰尘。
藤蔓的表面覆盖着细密的倒刺,每一个刺尖都闪烁着微弱的光。
罗兰下意识后退一步,但那根主藤的速度更快,“噗!”藤蔓贯穿空气,直直刺入他的胸口。鲜血迸出。
罗兰的身体被强行向后拉,黑袍被鲜红染透,那根藤蔓仿佛有意识地扭动,蠕动的倒刺钻入他的皮肤,带着暗红色的粘液,一点点往里注入。
灰星在他背后骤然亮起,雾气瞬间压缩成层层护壁,将藤蔓的前端强行卡死。
但那光已经不稳,在闪烁与暗灭之间来回跳动。
塞莉安大喊:“罗兰!”
罗兰没有立即回应,他低头,看着胸口的伤,血从伤口流出,滴落在灰烬中,溅起一片暗色的尘雾。他慢慢伸出手,掌心按在伤口上,灰星的光线如细丝般钻入皮肤,将蔓藤强行逼退。
“……呵。”他轻笑了一声。
声音中没有痛苦,只有淡淡的无奈。“看来,还有余病。”
那笑容像极了他在诊所里面对垂死病人时的神情,温柔,平静,带着某种无法挽回的宿命味道。
罗兰抬起头,乌喙面具重新被他戴回,透过裂纹的玻璃,他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风,再次停了,空气的温度开始上升,灰星的光映在地面,照亮那朵正在继续生长的血色玫瑰,它的花瓣,正一片片舒展。
花心深处的光越来越亮,直到,整片废墟都被映成血红。
“医者,”有个温柔的声音,从花里传出,“你还真是个顽固的病人。”
灰色的雾,被鲜红的光一点点吞没。
罗兰抬起头,脸上那抹笑意未变。“果然,”
“病,远没有治完。”
灰星光与血色光,在废墟之上重叠。
空气开始颤抖,预示着另一场“手术”的到来,而灰星的微光仍在闪烁,虽然光线变得不稳。
罗兰单膝跪地,乌喙面具碎裂一角,他低头撕开染血的衣襟,胸口的伤口正剧烈蠕动。
鲜血不是流淌,而是在“生长”,那不是血液,而是一种暗红色的菌丝。
它从皮下延展成细密的蛛网,纹路散布在胸骨与肩胛之间,像一朵即将盛开的花,那就是赫毒,那朵噬血玫瑰的寄生真菌。
一旦侵入血肉,就会与宿主的神经系统“共生”。它不杀人,它只是“等待开花”。
罗兰呼吸平稳,灰星像某种冷光的手术灯,他从腰包中取出一个试剂瓶。瓶中药液呈银白色,光线下却泛着幽绿色的涟漪。
他把针管插入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推入体内,药液流入的瞬间,皮肤下的赫毒纹路闪烁,然后被压制回血肉深处,烟气从伤口冒出,带着烧焦的味道。
罗兰稳住呼吸,低声道:“出来吧,美代子。”
空气微微震动,废墟中那朵血色玫瑰的花瓣开始翻卷,细碎的红雾从花心溢出,像鲜血在呼吸。
红雾扩散,覆盖地面,与灰星的光相互缠绕,一声轻笑从雾里传出,温柔,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讥讽。
“罗兰医生,我真没想到会再见你。”红雾被拨开,她缓步走出。
那是一个女人,她的白色研究服被血花覆盖,每走一步,脚下都会生出玫瑰花瓣。
长发垂落,湿漉漉地贴在颈侧,指尖生着细小的花刺,每一次手指弯曲,刺尖都滴出一滴鲜红的汁液。
她的眼睛,是明亮到诡异的玫瑰红,那颜色不该存在于活人身上,太艳,太灼热。
原野美代子,饕餮月蚀之下的“噬血玫瑰”。
罗兰缓缓站起,背后的灰星光闪烁了一下。
他声音平静,却锋利得像刀:“你传播的赫毒,调配得不错。但配方残留太多,我在你的孢子里就看出结构。真菌,不该有气味。”
美代子微微一笑,那笑意比血还甜。“所以你解了?那你就该知道,解药,只是延迟死亡。”
罗兰抬起手,指尖还带着血。“不必太悲观,病情总要试验。”
两人面对面,一个灰,一个红,气息在空气中交锋,连风都被撕裂成碎片。
美代子看着他,笑意更深。“灰星的医生……还在扮演拯救者?你的医学已经死了。灰星只是旧时代的尸体。”
罗兰的乌喙面具下,传出一声轻轻的嗤笑。“而你呢?只是让生命腐烂得更漂亮一点。”
美代子的眼神一瞬间冷下去。她抬起手,指尖的花刺闪出微光。“我可比你更有资格治愈世界。你用毒毁灭,我用花滋养。区别在于,我能进化。”
她的手在空中轻轻一转,血雾在她掌心汇聚成花瓣,花瓣一片片绽放,在空中悬浮,每一片花瓣都滴着血。空气,骤然紧缩。
罗兰的面具下,眼神微亮。“原来你也学会了‘进化’。”
美代子低笑,声音温柔,像在哄病人:“不,我开的,是,花园。”
下一秒,地面轰然开裂。血色藤蔓从裂缝中暴涨而出,缠绕整片废墟。
每一根藤蔓的尖端都绽着花苞,花苞里有眼、有齿、有脉动。
罗兰退后一步,灰星与红光在他瞳孔中交织,两种规则的力量第一次正面相遇,灰,为消毒与净化,红,为繁殖与吞噬。
空气中传出低沉的鸣声,像是世界本身在痛苦地呼吸。
罗兰轻声喃喃:“看来……这次要做大手术了。”
灰星旋转,光影如刀,血花开始盛开。
美代子抬起手,十指交叠。
那动作柔软、优雅,像一株将要盛放的花。
下一瞬,鲜红从她掌心迸出,血液在空气中自燃。
花脉的光芒蔓延地面——一圈又一圈,
脉冲般的纹路从她脚下铺开。
“灾域——狂灾玫瑰之海。”
世界轰然破裂。
大地翻卷,建筑与尸体被撕上半空,
血雾从裂缝中喷涌,根须与藤蔓狂乱地生长。
花瓣在风中绽放、重组、叠合,
眨眼间,一座血色的海洋笼罩废墟。
玫瑰疯长。
每一朵花都以血为汁,以尸为泥,
花瓣的质地细腻得近乎人皮,
香气浓烈到让人窒息——甜、腥、腐,
是生命与死亡混合的气味。
塞莉安被司命拉回,血翼半展。
而罗兰,独自站在那片血海的边缘。
风将他黑袍掀起,灰星在背后闪烁。
他伸出右手,掌心的灰雾迅速流动、扩张,
药瓶、针筒、银色手术刀碎片从空气中凭空浮现,
如仪式前的手术器具,在他身边环绕。
“阿曼塔——准备手术。”
灰星闪光。
阿曼塔从雾中显形。
她半边面容温柔、半边骷髅,
骨翼燃起幽蓝的死焰,护士裙被风卷起,
脚下漂浮着无数银针。
她抬手,银线划破空气,
在灰雾与血花之间勾勒出一道虚空手术切口。
——
罗兰踏入灾域。
灰雾随他脚步扩散,
血花与雾气相撞,空气爆裂出一层层涟漪。
“麻醉——注射。”
他抬手掷出试剂瓶,瓶体碎裂,
瘟疫雾瞬间爆开,化为万千细丝冲向血海。
花海的藤蔓疯狂抽动,
无数根须刺入灰雾,血液顺着藤条逆流。
“切除——病灶。”
灰雾反击,像一场有意识的风暴,
携着无数寄生虫与病毒的幻影,
啃噬花根、腐化花瓣。
花瓣瞬间枯萎,却又在下一个呼吸重新生长。
阿曼塔低声咏唱,死焰溢出,
她的银线如蛛丝般缠绕根须,试图封锁花脉。
每一根银线都在燃烧,她的骷髅半脸反射火光。
罗兰高举手术刀,灰星在他背后旋转。
“终诊——开始。”
他冲入风暴。
灰雾随之涌动,
雾中的药瓶一一碎裂,
瘟疫的液体在空中蒸发,化为毒雨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