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为香而生,花以血为养;
人非为恶而生,恶以生为续。
若世道只余饥饿,则美即残酷。
——《子不语·血花卷》
夜色笼罩着保护伞公司的临时驻地。
实验区死一般的寂静。消毒水与血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像是一种独属于她的安神香。
原野美代子坐在手术台边,指尖还沾着鲜红的血。
手术刀静静放在托盘上,
切口处的样本已经被食人花吞噬殆尽。
她的肚子在轻轻作响。
“奇怪……明明刚吃完。”
她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感受那阵微妙的空虚。
饥饿从胃底升起,沿着脊骨往上爬,
在脑海里开出一朵甜腻的痛觉。
她闭上眼。
那股感觉太熟悉了。
上一次这样饿,还是在那个冬天。
战后废国。
雪。
烧焦的城。盔甲的铿锵声。孩子的哭声。
火焰舔舐天穹,残垣的阴影拉得很长。
一个小女孩裹着破布,
怀里紧紧抱着两个更小的孩子。
弟弟和妹妹。
他们冷得几乎没有声音。
武士的脚步声从街角传来。
冰冷的刀鞘敲打着石地。
“抓走,带到船上。孩子多得是,反正没人要。”
他们被推搡、被捆绑,
塞进一艘驶往海上的船。
荒岛。
没有村庄,只有围栏与帐篷。
海风带着腐肉的味道。
孩子们被锁在一起,
他们的眼神麻木而空洞。
美代子记得那时自己很饿。
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弟弟抓着她的袖子,小声问:“姐姐,什么时候吃饭?”
她没能回答。
太阳下山,火把亮起。
帐篷外传来刀子的声音,
金属碰撞的清脆,
混着一阵阵诡异的笑。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
浓烟升上夜空。
有小孩被带走。
哭声越来越远。
“听话,别乱动,很快就好了。”
那是大人温柔的语气,
也是魔鬼的语气。
记忆在这一刻模糊成碎片。
她只记得,弟弟那双眼睛,
在灯光下闪着亮光。
那一刻。
眼睛还在看着她。
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耳边传来笑声、喊声、哀嚎的声音。
火光在跳动,空气中弥漫着甜香。
她的手抓住什么,
是温热的,是滑腻的。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
流进她的嘴里。
那血的味道,是咸的,
也是甜的。
有人倒下,有人尖叫。
火光在翻滚,
黑影们彼此纠缠,撕咬。
然后,一切都停止了。
她醒来时,天亮了。
帐篷倒塌,炉火熄灭,
海风掀起破布,吹散了烟味。
岛上没有一个活人。
武士、贵族、厨子……
他们的尸体堆叠在营地中央,
每一具都被啃咬得血肉模糊。
她看着那一幕,
感觉不到恐惧。
她只觉得——肚子不饿了。
她拖着小小的身体,走向海边。
浪花拍打着她的脚踝。
阳光照在她的衣裙上,
那是被血浸透后干涸的颜色。
风从身后吹来,掀起她的头发。
她的嘴角扬起一个笑。
那笑干净得像花。
现实里,实验室的灯闪了一下。
美代子回过神,眼中闪着红光。
她舔了舔嘴唇,微笑道:
“原来啊……我一直都在饿。”
她站起身,
走向那株还在蠕动的食人花,
伸手轻抚那片带齿的花瓣。
花瓣轻轻合拢,贴在她掌心。
像是在安慰主人,也像在索取血。
美代子低声呢喃:
“没关系,我们都会吃饱的。”
血顺着她的指尖再次滴落。
花香浓烈,甜得发腥。
在这片消毒水与血的气味中,
她笑得温柔极了。
实验室的灯闪了两下,像是心脏抽搐。
白瓷台面上,一株实验体被解剖开来。
绿色的汁液混着血,顺着玻璃滑落。
原野美代子戴着手套,拿起手术刀,
轻轻划开那株食人花的茎。
花茎里是流动的红。
她注视着那些液体蜿蜒而出,
喃喃自语:
“花要吃,人才活。没什么不同。”
她的声音温柔而空洞。
-
她曾是天才研究员。
战争之后,人们重新建立秩序,
地下研究所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美代子被招募进其中一个。
那里研究植物畸变、血液循环、异种融合。
她提出一个大胆的构想:
“如果植物也能进化。”
她把报告交上去,
没有人批准。
于是她自己动手。
第一项实验,她取来一种野生食人花,
将其根茎与异种尸体融合。
失败。
第二项,她提取食尸鬼的细胞,
注入玫瑰根部。
仍然失败。
第三项,她把自己的血加入混合液中。
那一刻,花开了。
红色的花瓣缓缓绽放,
在冷光下摇晃,
花心里蠕动着一团肉,
似乎在微笑。
美代子看着它,轻声笑了。
“花开于血,理所当然。”
从那天起,她停不下手。
失败,注射,再失败。
她一遍遍给自己打入改造细胞。
她开始听到花的低语,
在梦里。
“吃吧……吃他们,你就不会再饿。”
梦醒时,她发现自己的皮肤下
长出了细小的根须。
疼痛、饥饿、恐惧混合成一种诡异的快感。
她明白。
那不是病,而是“进化”。
于是她拿起手术刀,
亲手划开自己的皮肤,
将花根埋入体内。
手术室里飘着花香。
血和花瓣一起滴落在地。
灯光下,她的笑容比刀刃还亮。
当一切结束,
她已经不再是人类。
她的背部裂开,
长出带着花瓣的藤蔓;
双臂的皮肤下,
血液沿根须流动,
带着微弱的甜味。
她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