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鏊吓得手中茶杯一抖,差点尿裤子。十四年前的噩梦又浮现脑海,当时是首辅李东阳扛下了所有。现在首辅李东阳次辅焦芳都躺棺材板里,你踏马的跟我王三辅说这个干嘛!
我宁愿什么都没有听到!王鏊眼中狠厉之色一闪,差点想叫家丁前来把面前这两个说客当场弄死丢太湖里喂鱼,但看看涂惟身后的熊千户,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涂惟察言观色,又说道:“正德二年守溪公已经是内阁相公,可曾经手过郑旺一案?”
弘治年间,有北京卫所军户郑旺自称是正德外祖父,于正德二年被处死。此案扑朔迷离,疑点重重,当时就有人认为郑旺说的可能是真的。从弘治十七年郑旺案发到正德二年郑旺被凌迟,这短短两年间,王鏊一直位列中枢,对此案也有自己的看法,只是一直深埋心底。
听到此话,王鏊厉声说道:“宫闱秘事,非人臣所能窥视!郑旺神志不清,妖言惑众,此案已被有司定谳,你也有功名在身,不要在背后以传言议论君父!”
涂惟嘿嘿一笑:“野种也敢称君父!我想老相公也知道,伪帝正德对昭圣皇太后形同路人,甚至于不加尊号;昭圣皇太后对伪帝正德也是不闻不问。如果是至亲母子,怎么会这样?
我猜这就是老相公在正德四年就致仕回乡的原因吧?老相公是不是也发现了伪帝正德是狸猫换太子,乱我天家血统,所以干脆不侍候他了?”
王鏊最隐密的心思被人说中,背后冷汗直冒。只听得涂惟又说道:
“这大明是朱家的,怎么能落入外人之手!老相公深受孝宗敬皇帝知遇之恩,更应该廓清寰宇,还世人一个朗朗乾坤。”
王鏊叹息说:“宁王想太简单了!无论正德从哪里来的,只要孝宗敬皇帝认了,正德就是如假包换的天子。你回去告诉宁王把这个道理想明白,不要做无用功。”
涂惟却不为所动,说道:“公道自在人心,当年太宗文皇帝做得,宁王也做得!”
王鏊哑然失笑:“时移世易,怎么能刻舟求剑!造反不是那那么容易的,你们这些做宁王臣子的,不要为了贪图泼天的富贵,就撺掇君主行险。宁王有兵吗?宁王有将吗?”
熊千户突然插话说:“好教老相公得知,吾王历时十数年,已得精兵数万。我们这一行从南昌经长江到苏州,看到大明内陆几乎不设防,宁王遮断东南不在话下。”
涂惟低声补充说道:“有朝一日宁王兴义兵东指南京,望老相公能在江东呼应。”
王鏊突然笑了起来:“这是天家的家事,我何必掺和进去?”
涂惟站起来,不装了,摊牌了!
“自太祖高皇帝始,苏松赋税就占天下十分之一,江南士绅苦不堪言!我大明一百多年来是以江南养天下,江南士民却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科举名额也分南北中榜,江南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苏松无数才学之士被大明埋没!
宁王对老相公保证,只要江南支持宁王,待宁王登基后,减免江南赋税,增加江南科举名额。凡洞庭商会有从龙之功者,公侯万代,与国同庥!”
这个条件还是非常令人心动的。
王鏊身为江南士林领袖,一向认为江南为大明承担太多。致仕回乡后,他经常忧虑说吴中田地赋税太重,吴中人士不得不舍本逐末,弃农经商。
这大明都是我们东南人士担起来的,结果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且吃亏越多!每年那么多读书人,一百个秀才只录四个举人,那些落后地区的百姓全指着东南养活,只要会写一百字的文章就是秀才,会写二百字的文章就录为举人,还有没有天理!
涂惟见王鏊沉吟不语,又说:“宁王欲反,十几年来朝廷上下哪个不是心中有数?大家都是想做缩头乌龟,拖一天算一天罢了,指不定还有忠义之士暗中希望宁王光复大明呢!如果老相公振臂一呼,聚吴中乡兵助宁王中兴大明,必是管仲再世、诸葛重生!”说罢坐下,热切地看着王鏊。
“请老相公详加思虑,也不急于一时。我等过几天再来叨扰。”
王鏊令管家送走客人,自己在院内反复踱步。他在心中反复推演的结果是宁王并非没有胜算,只要宁王能遮断东南阻止漕运银粮,至少也能做到中分天下。
王鏊宗亲聚集而居,形成一个很大的村镇。杨植向路人打听,却不敢靠近,远远地在镇外路边守候。几个时辰后涂惟的马车从村镇出来,朝苏州驰去,看来王鏊没有留他们吃饭。
杨植又观察了一会村镇。正如大明各地县衙的布局都是差不多一样,大明各地村镇的布局也差不多。
在镇口的池塘后面往往是一块操场兼做晒谷场、停车场用,操场边上是一个高大的祠堂,门楣上书“三槐堂”三个大字,正是王家的宗祠。
只见一位身材中等的白发老者从那大庭院出来,在操场上徘徊。居移气养移体,看老者浑身逼气十足,应该是王鏊无疑。毕竟人家翰林出身,最后当的是相公,能经常跟皇帝互动,全天下这种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的。
王鏊在操场上徘徊一会,最后下定决心,走进祠堂。
一切交给祖宗决定吧!
王鏊向祠堂供奉的祖先行过大礼后,拿起供桌上的笅杯,向地上掷了六次,得到一个蒙卦。
这个卦象属于中卦。蒙卦的卦辞是:“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
用白话来说就是:亨通。不是我有求于幼童,而是幼童有求于我,第一次向我请教,我有问必答,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没有礼貌地乱问,则不予回答。利于守正道。
按卦象来说,主方应当按客方需要作对客方有利的事,在条件可能情况下,作些对自己有益的事。
这是什么鬼?难道我要答应宁王的要求,跟他一起造反?
一定不是这个意思!是我水平不够!
早知道当年不治《春秋》,治《易》就好了!
赵大张二跟在杨植后面探头探脑,赵大问杨植道:“总旗,你是不是想进去?”
那时的村庄不是能随便进的,每个村镇都有保甲联防。王鏊所在的宗族聚集地叫陆巷,不但家丁众多,而且还有乡兵。
杨植笑笑说:“山人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