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骑兵打马向前,马蹄声在峡谷里撞出回声。躲在崖顶松林里的神机营士兵屏住呼吸,手指扣在连弩扳机上,能听见自己心跳盖过了风声。
西侧崖壁的岩缝里,刀疤脸正舔着干裂的嘴唇。他左脸的刀疤从眼角划到下颌,是十年前被官府的人砍的。
此刻那道疤因为兴奋而抽搐,露出底下粉红的肉。“再等等,”他低声说,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等最后一辆车进来。”
他身后的三百多号人,有豪强豢养的死士,有陈国派来的细作,还有些是被抄了家的流民——被仇恨催得红了眼,手里的刀磨得发亮。
当最后一辆大车的车轮碾过峡谷中段的界碑时,刀疤脸猛地抬手。
哨声尖锐得像破空的箭!
三百多人从两侧林中涌出,喊杀声震得崖顶落雪。刀疤脸一马当先,手里的鬼头刀劈向最前面的士兵,却见那士兵侧身避开,动作快得像鬼魅——根本不是寻常运输兵的身手!
“不对!”刀疤脸心里咯噔一下,眼角余光瞥见油布下露出的不是麻袋,而是金属反光。
“中计了!”他吼出声时,头顶突然传来“嗡”的一声。
抬头望去,数百支火箭拖着红光从崖顶坠落,像一场火雨。油布瞬间被点燃,干草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更可怕的是峡谷两端——“轰隆!”“轰隆!”两声巨响,巨石裹挟着树木砸下来,彻底封死了出路。
“放箭!”
崔琰的声音从东侧崖顶传来,冷得像冰。神机营的连弩齐发,破甲箭穿透浓烟,“噗噗”地扎进人身体里。那些豪强武装的皮甲在破甲箭面前像纸糊的,箭头从后背穿入,带着血箭从胸口飞出。
刀疤脸左肩中箭,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踉跄着躲到岩石后,却看见刚才“溃散”的士兵正列成方阵,手里的元戎弩对准了他们——那是代州军最精锐的亲卫,每人配的弩箭能穿透三指厚的木板。
“崔琰!你这卑鄙小人!”他嘶吼着,声音被箭雨的呼啸淹没。
赤忽在崖顶看得手痒,攥着腰间的弯刀来回踱步:“将军,让我下去玩玩?”
崔琰望着峡谷里的火光,那里的惨叫声渐渐稀了。“留几个活口,”他说,“我要知道还有谁在后面。”
夕阳沉进临淄城背后时,鹰嘴峡的火才渐渐熄灭。
峡谷里积着半尺厚的血冰,踩上去“嘎吱”响。尸体叠着尸体,有的被烧成焦炭,有的被滚石砸得变形,断手断脚挂在烧焦的树枝上,像风干的腊肉。
神机营的士兵正用长矛挑起尸体,往峡谷深处拖,血腥味混着焦糊味,浓得让人作呕。
十几个重伤的俘虏被铁链锁着,跪在雪地里,血从伤口渗出来,在身下积成小小的血洼,很快又冻住。
军帐里,烛火被风从门缝吹得摇晃,把人影投在帐壁上,像在跳舞。赤忽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拎着个血淋淋的东西,“咚”地扔在地上——是颗人头,眉眼间还能看出几分俊秀,只是嘴张着,舌尖断了,嘴角凝着黑血。
“刘家二公子,”赤忽用靴底蹭了蹭地上的血,“骨头硬,咬舌自尽了。”
崔琰没看那颗头,手指在名单上滑动。名单是用朱砂写的,已经划掉了七个名字,墨迹被烛火烤得发脆。“俘虏招了,”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帐外的寒风还冷,“除了这七个,还有五家藏在后面。”
牛大搓着手,眉头拧成个疙瘩:“参谋长,再杀下去……怕是要逼反了青州的士族。不如……”
“不如等他们烧了下一个粮仓?”崔琰抬眼,目光像刀,“还是等他们买通你的亲兵,在你饭里下毒?”
帐内霎时安静,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崔琰站起身,走到帐门口。临淄城的方向,夜色已经漫了上来,城头的火把亮了,像一串昏黄的珠子。“青州就像块烂肉,”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腐肉不剜,好肉也会烂掉。”
他转身,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赤忽,带五百精骑,连夜去抄那五家。记住,不留活口,家产全部充公。”
赤忽咧嘴笑,露出森白的牙:“得令!”
牛大还想说什么,却见崔琰从案上拿起另一张纸——那是给佃农分地的名册,上面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指印。“明日一早,你带文吏去那些庄园,”崔琰的指尖点在名册上,“当着百姓的面,把地契发下去。第一年免租,第二年三成。”
次日清晨,青州城外的刘家庄园。
朱漆大门被劈开,门板倒在雪地里,鎏金的门环摔得变形。院内的尸体已经被拖走,只留下暗红色的雪和散落的发丝。周围村庄的百姓被叫来,缩着脖子站在院外,手里攥着冻硬的窝头,眼神里一半是怕,一半是好奇。
崔琰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手里举着一叠地契。风卷着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像一面黑色的旗。“这些地,”他的声音传遍院子,“从前是刘家的,现在是你们的。”
文吏开始念名字,念到一个,就有人哆哆嗦嗦地走上前,用冻裂的手指接过地契。纸很薄,却重得让人想哭。
一个白发老农接过地契时,手抖得厉害,纸角被捏得发皱。他突然“扑通”跪下,对着木台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老汉种了刘家五十年地,”他哭着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今日……终于有自己的田了!”
哭声像会传染,很快,院子里响起一片呜咽。
崔琰站在台上,望着那些此起彼伏的背影,又转头看向临淄城的方向。
那里的烽火台上,新的狼烟正在升起,像一条黑色的蛇,钻进铅灰色的天空。
这只是开始。青州的雪,还得下一阵子。
只要拿下临淄城,青州便是主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