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归来
照明弹惨白的光芒,如同天神愤怒的独眼,死死钉在榕树堡东南角那片泥泞的开阔地上。
倾盆的暴雨在强光下变成亿万根冰冷的银线,无情地抽打着大地。
就在这片被照得纤毫毕现的死亡舞台上,追击古之月他们的鬼子兵,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秆,成片地倒下!
“哒哒哒哒哒——!”
布伦机枪那清脆、连贯、撕扯亚麻布般的高亢啸叫是主旋律,子弹泼水般扫过暴露在光柱下的草黄色身影,溅起一溜溜猩红的血雾!
“砰砰砰!”
中正式步枪沉稳的点射如同夺命的鼓点,精准地撂倒一个个试图寻找掩体的目标。
“突突突突——!”
汤姆逊冲锋枪狂暴的嘶吼在近距离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瞬间打成了筛子!
鬼子的惨嚎声、中弹倒地的“噗通”声、绝望的日语呼喊声,瞬间压过了震耳欲聋的雨声!
歪把子机枪零星的反击如同垂死的哀鸣,很快被更凶猛的火力彻底压制下去。
强光之下,无处遁形!
追击的鬼子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而狂暴的交叉火力彻底打懵了,队形瞬间崩溃,残存的如同受惊的兔子,
连滚带爬地向后方的黑暗雨幕中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蠕动挣扎的伤兵。
“停火!停火!
给老子省着点打!”
李营长炸雷般的吼声穿透了枪炮的喧嚣和雨幕的阻隔,在阵地上空回荡。
他高大的身影就矗立在榕树主根虬结而成的掩体最高处,雨水顺着他那顶破旧军帽的帽檐小溪般淌下,冲刷着他脸上硝烟与泥浆混合的污痕,
却冲刷不掉那双因极度疲惫而布满血丝、此刻却燃烧着骇人光芒的眼睛。
他挥舞着紧握的拳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收刀!莫追!
放龟孙子回去!
省点力气,省点子弹!”
狂暴的枪声如同被掐断喉咙,骤然停歇。
只剩下照明弹燃烧时发出的“嘶嘶”声,以及阵地前伤兵微弱的呻吟和雨水的轰鸣。
惨白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熄灭,阵地重新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雨幕吞噬,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混合着雨水砸起的土腥气,顽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带着死亡的余韵。
就在这片死寂与黑暗的边缘,十几道浑身裹满泥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榕树堡依托巨大格树根系构筑的环形阵地。
他们一个个如同从地狱泥潭里捞出来的厉鬼,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雨水顺着破烂军装的褶皱往下淌。
“噗通!”
“噗通!”
沉重的米袋子被卸下,砸在泥泞的壕沟底,发出沉闷如擂鼓般的响声,溅起浑浊的泥点。
整整十二个鼓鼓囊囊的湿麻袋,如同小山般堆在众人脚边。
古之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混合物,露出那双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朝着掩体高处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挺直了几乎被疲惫压垮的脊梁,声音嘶哑却清晰:
“报告营长!
侦察连古之月,奉命归建!
带回弟兄十二名,大米二百四十斤,日式手雷四十二枚!
缴获鬼子武器粗劣,不便携带,已尽数弃置。
另带回磺胺粉三瓶,吗啡针剂五支,绷带若干!”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我部弹药消耗过半,美式手雷……已耗尽。”
“哈哈!营座!”
徐天亮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背靠着冰冷的树根,卸下胸前那几乎打空了的汤姆逊弹夹,金陵腔调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一丝邀功般的嬉笑,手指着那堆米袋,
“瞅瞅!
小鬼子孝敬咱的‘嚼谷’!
虽说是发了霉的,总比啃树皮强!
龟孙们自己怕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咯!”
他咧开嘴,露出被硝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笑容在泥污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李营长高大的身影从掩体高处一步步走下来,沉重的皮靴踩在泥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
他走到那堆米袋前,粗糙的大手抓起一把湿漉漉、带着霉味的米粒,在掌心用力搓了搓,米糠和霉灰沾满了手掌。
他抬起手,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霉味和尘土气让他眉头紧锁。
他没有看米,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被泥污和硝烟覆盖、写满疲惫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脸——
古之月、孙二狗、赵大虎、赵二虎、徐天亮、小周、张爱民、刘爱民……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古之月递过来的一个小油布包上,里面是几瓶贴着日文标签的磺胺粉和吗啡针剂,还有卷得整整齐齐的绷带。
李营长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
他那张被战火刻出深深沟壑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最终化作一声低沉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好……活着回来……就好。”
简单的几个字,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烫红了小周的眼圈。
张爱民低下头,用力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