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后手(1 / 2)

暖阁内,一缕缕檀香自兽首香炉中袅袅升起,清冽中带着几分沉厚,缠缠绕绕漫过雕花窗棂,将窗外渐沉的暮色都晕染得温柔了几分。紫檀木的香气与檀香交织,形成一种独属于王府的雅致气息,静谧中却暗流涌动。

成王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紫檀圈椅上,乌金绣龙的锦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袖口垂下的珍珠串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碰撞出细碎的声响。他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正无意识地叩着案头那只青瓷茶盏。茶盏是上等的汝窑出品,釉色温润如玉,带着淡淡的天青色,盏沿还凝着几滴未干的水珠,随着指尖的叩击,微微震颤。

案几宽大,铺着暗纹锦缎,一角摊开的监察使名录墨迹未干,宣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是成王亲笔所书。名录上密密麻麻列着数十个名字,有的被圈点,有的被划去,墨迹深浅不一,看得出是反复斟酌的痕迹。他目光落在那些名字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疑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对面端坐的胡有为。胡有为身着一袭青布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领口袖口都一丝不苟。他正垂眸翻看着手中的书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烛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鼻梁高挺,唇线分明,虽无富贵之气,却自有一股凛然风骨。

成王望着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深了起来,那笑意顺着眼角眉梢蔓延开,驱散了眉宇间的几分慵懒,多了几分真切的郑重。“胡先生,”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紫檀木般的温润,与几日前的轻慢截然不同,“咱们下一步怎么做?”

话音落下,暖阁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檀香依旧袅袅,以及胡有为翻书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日,成王对胡有为的态度竟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

几日前,胡有为初入成王府时,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府中听闻有个书生竟敢在王府门前直言进谏,说能为他解困,成王只当是哪个穷酸秀才想博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抱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见了他。

那日胡有为一身风尘,衣衫上还沾着路途的尘土,却神色自若,面对成王的冷言冷语,既不卑不亢,也不疾不徐,反倒说了些惊世骇俗的“怪话”,直言朝堂弊病,甚至敢直指诸王短处。成王彼时只觉得这书生狂妄无知,虽有才情,却不懂世故,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并未放在心上,只随意给了他个机会,且看他如何。

直到那日深夜,狂风呼啸,寒星点点,整个王府都陷入了沉睡。胡有为却裹着一身寒气,步履匆匆地闯进了成王的书房。他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脸颊冻得通红,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光芒。不等侍从通报,他便径直走到书房正中的舆图前,抬手抽出案上的朱砂笔,在舆图上重重画了个红圈,那圈恰好落在大梁京都的位置,醒目刺眼。

“殿下可知,百官最怕什么?”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成王,声音因寒冷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

成王彼时正对着舆图出神,思索着如何在秦王与泰王的夹缝中求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反问:“最怕什么?”

胡有为却不待他细想,便自答道:“怕有人盯着他们的笔杆子、钱袋子。”他顿了顿,指尖指着那红圈,语气愈发激昂,“如今朝堂之上,秦王势大权重,泰王多金,百官或依附秦王,或投靠泰王,各自结党营私,中饱私囊,陛下虽有心整顿,却力不从心。殿下若想崛起,不必大动干戈,只需设监察使一职——往各部各衙门派去‘眼睛’,这些人不必手握重权,只需记录百官言行,核查账目文书,便是对他们最大的约束。而这些记录,日后便是殿下手中的把柄,既能牵制百官,也能借此敲打秦王与泰王。”

当时成王听完,只觉得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他从未想过,竟能以如此巧妙的方式破局。这一招看似温和,实则直击要害,正如釜底抽薪,能不动声色地瓦解对手的根基。他猛地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盏都被震得嗡嗡作响,连说“好个釜底抽薪!好个釜底抽薪!”,看向胡有为的眼神里,已然没了往日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佩。

只是那时,他虽觉得这计策绝妙,却也没想到,这步棋竟能走得如此之远,如今更是隐隐触及了权利这等敏感之事,让他既兴奋又惶恐。

思绪流转间,胡有为已合上了手中的书册。那是一本《商君书》,书页泛黄,边角有些磨损,看得出是常被翻阅的。他将书册放在案几上,指节抵着下颌,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中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从容:“殿下不必急,该攥着汗的是秦王与泰王。他们此刻怕是在东宫偏殿,对着茶盏咬碎了牙呢。”

成王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顿,青瓷与檀木案几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突兀。他眉头微蹙,眼底的笑意褪去,浮起一丝明显的焦色,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不急?他们若有法子破了监察使的局……”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其中的顾虑不言而喻。秦王与泰王根基深厚,党羽众多,若是联手反扑,监察使一职未必能安稳立足,到时候不仅计划落空,他恐怕还要引火烧身。

“能有什么法子?”胡有为缓缓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舆图铺在墙上,用丝线勾勒出大梁的山川河流、州府郡县,标记清晰,一目了然。他伸出指尖,轻轻点在青州府与大梁京都之间的位置,那里是漕运要道,也是泰王的势力范围之一。“无非是争监察使的人选罢了。”他语气平淡,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秦王要安插心腹,以便掌控各部动态,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泰王想塞自己人,既能捞取好处,也能制衡秦王——可这正是咱们的机会。”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成王,眼神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殿下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