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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智伯决水灌晋阳 豫让击衣报襄子(2 / 2)

絺疵随后进见智伯,满脸忧虑地说道:“主公,您为何要把我的话告诉那两位国君呢?” 智伯惊讶地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把你的话告诉他们了?” 絺疵回答道:“刚才我在辕门遇到两位国君,他们直直地盯着我,然后匆匆走开。他们肯定以为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心思,所以害怕我,才会如此慌张。” 智伯笑着说道:“我与他们二人已经洒酒发誓,彼此不再猜疑,你就别乱说,以免伤了和气。” 絺疵无奈地退下,叹息道:“智氏的命运恐怕不长了!” 于是,他谎称自己突然得了寒疾,需要找医生治疗,便逃奔秦国去了。髯翁曾写诗咏叹絺疵:

韩魏离心已见端,絺疵远识讵能瞒?

一朝托疾飘然去,明月清风到处安。

再说韩虎和魏驹从智伯营中回去的路上,两人经过一番商议,最终定下计策。他们找到张孟谈,三人歃血为盟,约定道:“明天半夜,我们会决堤放水,你们看到水退了就是信号,便带领城内的军士杀出来,一起捉拿智伯。” 张孟谈领命后,迅速回城,将此事报告给赵无恤。赵无恤听后,大喜过望,立即悄悄传令,让士兵们做好战斗准备,等待接应。

到了约定的时间,韩虎和魏驹暗中派人袭击并杀死守堤的军士,然后在西面掘开水口。汹涌的河水从西面决口,如猛兽般反灌入智伯的营寨。一时间,军中大乱,喊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智伯从睡梦中惊醒,发现水已经漫到了他的卧榻,衣服和被子都湿透了。他还以为是巡视疏忽,偶然间堤坝漏水,急忙呼喊左右侍从快去救水堵堤。然而,不一会儿,水势越来越大,情况愈发危急。好在智国和豫让率领水军,及时驾着竹筏前来迎接,将智伯扶上了船。智伯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营地已是一片汪洋,营帐全部被淹没,军粮器械也都被冲走,消失得无影无踪。营中的军士们在水中拼命挣扎,试图求生。

智伯正满心凄惨之时,忽然听到鼓声震天。原来是韩氏和魏氏两家的军队,各自乘着小船,顺着水势汹涌杀来。他们对着智家军一顿乱砍,口中高喊:“谁抓住智瑶献上来,重重有赏!” 智伯见状,叹息道:“我当初不听絺疵的话,如今果然中了他们的奸计!” 豫让连忙说道:“事情已经万分危急了!主公可以从山后逃出去,投奔秦国请求援兵。我会拼死抵抗,为主公争取时间。” 智伯听从了豫让的建议,和智国驾着小船,急忙转到山后。

谁知赵襄子赵无恤早已料到智伯会逃奔秦国,于是派张孟谈跟着韩氏和魏氏两家的军队去追击智军,自己则率领一队人马,埋伏在龙山后面。巧的是,正好与智伯相遇。赵无恤毫不犹豫,亲自上前将智伯捆绑起来,历数他的罪行后,将其斩首。智国见大势已去,投水自尽。豫让则激励剩下的残兵,奋勇迎战。无奈寡不敌众,手下的士兵渐渐散去。等豫让听说智伯已经被擒,便乔装改扮,逃到了石室山中。智氏的军队全军覆没。赵无恤查看日期,这天正好是三月丙戌日,天神所赐竹书上的预言竟然真的应验了。

三家把军队集合到一起,将各处的堤坝和水闸全部拆除,河水又向东流,回到晋川。晋阳城中的水这才逐渐退尽。赵无恤安抚好居民后,对韩虎和魏驹说道:“我依靠二位的力量,保全了这座残破的城池,实在是喜出望外。然而智伯虽然死了,但他的族人还在,斩草不除根,终究是后患。” 韩虎和魏驹异口同声地说道:“应该把他的宗族全部灭掉,以泄我们心头之恨!” 于是,赵无恤随即和韩虎、魏驹回到绛州,诬陷智氏犯了叛逆之罪,包围了智氏的家。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杀光,智氏宗族就此灭绝。只有智果早已改姓为辅氏,得以幸免,到这时大家才明白智果的先见之明。韩氏和魏氏之前献给智伯的土地,各自收回。他们又把智氏的封邑一分为三,三家平分,没有一寸土地、一个百姓再归入公家。(这是周贞定王十六年发生的事情。)

赵无恤评定晋阳之战的功劳时,身边的人都推举张孟谈为第一,然而赵无恤却唯独把高赫列为第一。张孟谈疑惑地说道:“高赫在围城期间,没出一个计策,没立一点功劳,却位居首功,得到最高赏赐,我实在不理解。” 赵无恤解释道:“我在困境中时,众人都惊慌失措,只有高赫举止恭敬谨慎,始终不失君臣之礼。功劳只在一时,而礼义却能流传万世,他得到最高赏赐,难道不应该吗?” 张孟谈听后,心服口服。

赵无恤感激山神的庇佑,在霍山为山神建立祠堂,让原过的后代世代守护祭祀。他对智伯仍怀恨不已,竟然把智伯的头颅涂上漆,做成便器。豫让在石室山中听说了这件事,痛哭流涕地说道:“‘士为知己者死。’我受智氏厚恩,如今智氏国亡族灭,连遗骸都受到侮辱,我苟且偷生,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于是,他改名换姓,装作服刑的囚徒,怀揣锋利的匕首,潜入赵氏的厕所里,想等赵无恤上厕所时,找机会刺杀他。

赵无恤来到厕所,突然心中一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立刻让左右的人搜查厕所,结果把豫让拉了出来。赵无恤看着豫让,问道:“你身上藏着利器,是想刺杀我吗?” 豫让神色严肃,正气凛然地回答道:“我是智氏的亡国之臣,想为智伯报仇!” 左右的人见状,纷纷说道:“这个人叛逆,应该杀掉!” 赵无恤却制止道:“智伯死了,没有后代,而豫让想为他报仇,真是义士啊!杀害义士不吉利。” 于是下令放豫让回家。临离开时,赵无恤又把豫让召回来问道:“我现在放了你,你能放下以前的仇恨吗?” 豫让坚定地说道:“您释放我,这是您的私人恩情;我报仇,这是我的大义所在。” 左右的人说道:“这个人无礼,放了他肯定会成为后患。” 赵无恤说道:“我已经答应放他,怎能失信呢?今后只要小心避开他就行了。” 当天,赵无恤回到晋阳治理政务,以避开豫让的复仇。

豫让回到家中后,整个人都沉浸在为智伯报仇的执念之中,每日茶不思、饭不想,一门心思地琢磨着复仇之计,却始终未能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他的妻子见他如此消沉,心疼不已,便劝说道:“如今智伯已死,你再怎么执着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去韩氏或者魏氏那里谋个一官半职,也好谋求些富贵,安稳度日。” 豫让一听这话,顿时怒从心头起,他觉得妻子根本不理解自己对智伯的忠义之情,一甩衣袖,愤然出门。

豫让一心想着要再次潜入晋阳,实施复仇计划。可他深知自己之前刺杀赵无恤的事情已经暴露,要是就这么贸然前往,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计划也就难以成功。于是,他狠下心来,拿起剃刀,将自己的胡须和眉毛全部剃掉,又用漆涂满全身,把自己弄得像个身患癞病的人,随后便扮作乞丐,在街市上乞讨,试图借此掩人耳目。

有一天,豫让的妻子在街上听到一阵熟悉的乞讨声,她心中一惊,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声音怎么这么像我丈夫?” 她急忙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身形和豫让有些相似的乞丐。她快步走近,仔细端详,却发现此人面容憔悴、满身疮痍,模样和豫让相差甚远,便摇了摇头,喃喃说道:“声音虽然像,但这人肯定不是我丈夫。”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豫让见妻子虽然没有认出自己的模样,却还是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心中暗自忧虑。为了彻底消除隐患,他一咬牙,吞下一截烧红的木炭。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喉咙瞬间受损,声音变得沙哑难听,几乎难以辨认。从此,他再次走上街头乞讨,即便妻子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也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有一位与豫让相识已久的友人,平日里就深知他为智伯报仇的坚定决心。一天,这位友人在街上看到一个乞丐的举止行为有些眼熟,心中不禁起了疑心,怀疑此人就是豫让。于是,他悄悄地靠近乞丐,轻声呼唤豫让的名字。乞丐听到呼唤,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来,友人这才确定,眼前的乞丐正是豫让。

友人心中感慨,连忙将豫让邀请到家中,为他准备了丰盛的饮食。席间,友人诚恳地劝说道:“兄弟,我知道你报仇的决心坚如磐石,可你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报仇方法。以你的才能,要是假意投靠赵氏,肯定能得到重用。到那时,你再找机会动手,成功的几率岂不是更大?何必非要把自己弄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受尽折磨呢?”

豫让听后,感激地看了友人一眼,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老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要是投靠了赵氏,却又暗中谋划刺杀之事,这岂不是怀有二心?我现在漆身吞炭,就是要让天下那些心怀二心的臣子,听闻我的事迹后感到羞愧。今日与你诀别,以后就不要再相见了。” 说完,豫让起身,毅然决然地朝着晋阳城走去。此后,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在街市上乞讨,再也没有人能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再说赵无恤,他在晋阳视察智伯当初开凿的新渠。看着这条已经建成的水渠,他觉得这是一项不可多得的水利工程,不应荒废,于是派人在渠上修建了一座桥梁,方便人们往来通行,并将这座桥命名为赤桥。之所以取名为赤桥,是因为 “赤” 代表火色,古人认为火能克水,鉴于之前晋水泛滥带来的灾祸,希望借助赤桥的寓意压制水患。

赤桥建成后,赵无恤决定亲自乘车前往视察。豫让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心中暗喜,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复仇机会。他怀揣着锋利的匕首,偷偷潜伏到赤桥

赵无恤的车队缓缓朝着赤桥驶来。当马车快要靠近赤桥时,拉车的马突然发出一阵悲嘶,前蹄高高扬起,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车夫见状,赶忙挥动马鞭,连续抽打了好几下,可马匹依旧惊恐地往后退,就是不肯过桥。

张孟谈见状,心中顿时警觉起来,他上前对赵无恤说道:“主公,我听闻‘良骥不会让主人陷入危险’。如今这匹马死活不肯渡过赤桥,恐怕桥下有奸人潜伏,不可不仔细搜查一番。” 赵无恤听后,觉得有理,立刻下令停车,并命左右侍从仔细搜查桥下。

侍从们领命后,纷纷下桥搜查。不一会儿,有人回来禀报:“桥下没有发现奸细,只有一具死尸躺在那里。” 赵无恤听后,心中一动,说道:“这新修的桥梁,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具死尸?我看此人必定是豫让。” 于是,他命令侍从将死尸拖出来查看。

侍从们将 “死尸” 拖出后,虽然豫让的容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但赵无恤还是凭借着一些熟悉的特征,认出了他。赵无恤不禁怒声骂道:“我之前已经法外开恩赦免了你,你如今又来谋刺我,上天怎么会保佑你这样的人!” 说罢,便命人将豫让拉下去斩首。

豫让听到这话,仰天悲号,泪水和着血水一起流了下来。左右侍从见状,问道:“你这是怕死了吗?” 豫让悲愤地说道:“我哪里是怕死,我只是痛心自己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能为智伯报仇了!”

赵无恤听到豫让的话,心中一动,又将他召了回来,问道:“你之前侍奉范氏,范氏被智伯灭掉后,你却忍辱偷生,反而去侍奉智伯,不为范氏报仇。如今智伯死了,你却如此急切地为他报仇,这是为何?”

豫让神色庄重,义正言辞地回答道:“君臣之间,应以义相交。君主对待臣子如同手足,臣子自然会对待君主如同腹心;君主对待臣子如同犬马,臣子也就只能把君主当作路人。我以前侍奉范氏,他不过是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下属,我自然也只是以普通的方式回报他。但智伯对我恩重如山,他对我关怀备至,以国士之礼相待,我自然要用国士的方式回报他。这两种情况,怎能一概而论呢?”

赵无恤听了豫让的这番话,心中也不禁为之动容,但他知道豫让复仇的决心不会改变,于是说道:“你的心就像铁石一样坚硬,我不能再赦免你了。” 说罢,他解下自己的佩剑,递给豫让,让他自行了断。

豫让接过佩剑,说道:“我听闻‘忠臣不担忧自己的生死,英明的君主也不会埋没别人的大义’。承蒙您之前的赦免,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今日也从未奢望还能活下去,只是两次复仇计划都未能成功,心中的愤怒和不甘无处发泄。请您脱下身上的锦袍,让我砍上几剑,以此来表达我为智伯报仇的心意,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赵无恤被豫让的忠义所感动,心中怜悯,便脱下身上的锦袍,让左右侍从递给豫让。豫让双手接过锦袍,紧紧地握住佩剑,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仿佛面前站着的就是赵无恤。他高高跃起,挥剑朝着锦袍连砍三下,口中大喊:“我今日终于可以到地下向智伯交代了!” 喊罢,他举剑自刎,当场身亡。

直到如今,这座赤桥依然存在,后人为了纪念豫让的忠义之举,将其改名为豫让桥。赵无恤看到豫让自刎,心中十分悲痛,当即命令手下将豫让的尸体妥善安葬。军士们将豫让砍过的锦袍呈给赵无恤,赵无恤仔细一看,发现锦袍被砍的地方竟然都染上了斑斑血迹。众人都惊叹不已,认为这是豫让精诚所至,连天地都为之动容。赵无恤心中更是惊骇万分,从此一病不起。至于他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