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过了五七朝夕。员外请来了当地二十四位应佛僧人,准备举办圆满道场。僧人们忙碌了三四天,选定了良辰吉日,开启佛事。这里的佛事和大唐的风俗差不多,只见:
高高扬起幡旗,精心铺设佛像;众人一起秉烛,虔诚烧香供养。擂鼓敲铙,吹笙捻管。云锣和横笛声音清脆,吹奏的都是优美的曲调。打一阵鼓,吹一阵笙,大家齐声念诵经文。先祭祀土地神,再请各位神将。发送文书,礼拜佛像。念一部《孔雀经》,句句消除灾障;点一架药师灯,焰焰光辉明亮。拜水忏,解除冤仇;讽诵《华严经》,消除诽谤。众僧们勤奋修行三乘妙法,每一个僧人都认真专注。
就这样,道场持续了三个昼夜,圆满结束。唐僧一心想着雷音寺,急切地想要启程,便再次向员外辞行致谢。员外说道:“老师这么着急告辞,想必是这几天佛事繁忙,我们招待不周,让您见怪了。” 三藏解释道:“在贵府多有打扰,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怎敢见怪!只是当初圣君送我出关时,问我何时能回,我误答三年便可归来。没想到一路上耽搁许久,如今已经过去十四年了!取经之事还不知结果如何,就算能取得真经,返回时又得花费十二三年,这岂不是违背了圣旨?我罪该万死!希望老员外能让贫僧前去,等取到真经回来,再来府上长住些时日,您看如何?” 八戒忍不住大声叫嚷道:“师父也太不随人愿、不近人情了!老员外家大业大,许下这么大的斋僧心愿,如今刚刚圆满,况且他留我们的心意又这么诚恳,住上一年半载也无妨,您干嘛非要走呢?放着这么好的现成斋饭不吃,却要去别处化缘!前面难道还有您的什么老爷、老娘的家吗?” 长老生气地大喝一声:“你这个夯货,只知道吃,根本不管修行回向的道理,简直就是那‘槽里吃食,圈里擦痒’的畜生!你们要是一味贪恋嗔痴,明天我就自己走。” 行者见师父变了脸色,立刻揪住八戒,对着他的头打了几拳,骂道:“呆子,你不识好歹,惹得师父连我们都怪罪了!” 沙僧笑着说:“打得好!打得好!就你这一言不发还招人嫌弃,居然还敢插嘴!” 呆子气鼓鼓地站在一旁,再也不敢吭声。员外见师徒们闹起了矛盾,只好满脸赔笑地说:“老师别着急。今天暂且宽心,等明天我准备些旗鼓,邀请几个邻里亲戚,送你们启程。”
正说着,老夫人又出来说道:“老师父,既然已经到了我们家,就不必苦苦推辞了。你们到这儿几天了?” 三藏回答:“已经半个月了。” 老夫人说:“这半个月算我员外的功德。我也有些做针线活儿攒下的钱,也想斋请老师父半个月。” 话还没说完,寇栋兄弟也出来说:“四位老爷,我父亲斋僧二十多年,都没遇到过像你们这样的好人,如今好不容易圆满,四位降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我们兄弟年幼,不太懂因果之事,但常听人说:‘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我父亲、母亲都想略尽心意,各自求得些因果,何必苦苦推辞呢?就是我们兄弟,也有些读书的束修钱,也想供奉老爷们半个月,然后再送你们上路。” 三藏说:“令堂老菩萨的盛情,我已经不敢领受了,怎么又承蒙贤昆玉厚爱?实在不敢接受。今天一定要启程,万望不要见怪。不然,耽误了钦限,我罪不可恕啊。” 老夫人和两个儿子见他们执意要走,不禁生气地说:“好心留他们,他们却这么固执,要走就走吧!还啰嗦什么!” 母子三人便转身进了屋。八戒忍不住又对唐僧说:“师父,您可别太固执了。俗话说:‘留得在,落得怪。’我们就住上一个月,了了他们母子的心愿,也没什么不好,您干嘛这么着急呢?” 唐僧又生气地喝了一声,呆子连忙自己打了自己两下嘴巴,说道:“呸!呸!呸!说了别多话,又出声了!” 行者和沙僧在一旁偷笑。唐僧又责怪行者说:“你笑什么?” 说着就捻诀要念《紧箍儿咒》,吓得行者赶紧跪下说:“师父,我没笑,我没笑!千万不要念,不要念!”
员外见师徒们的情绪越来越不好,也不敢再苦苦挽留,只好说:“老师别吵了,就定在明天早上送你们启程。” 于是出了经堂,吩咐书办写了一百多个请帖,邀请邻里亲戚,明天早上来送唐朝来的老师西行。一边又让厨师准备饯行的筵席;一边让负责置办的人做二十对彩旗,找一班吹鼓手,到南来寺请一班和尚,到东岳观请一班道士,限定明天巳时,各项都要准备齐全。负责各项事务的人都领命去办了。没过多久,天就黑了,大家吃了晚斋,各自回房休息。此时的景象是:
几只归巢的乌鸦飞过别的村庄,楼头的钟鼓声音远远传来。
六街三市的人烟渐渐安静,万户千门的灯火变得昏暗。
月光皎洁,微风清爽,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银河暗淡,映衬着点点星辰。
子规啼叫时,夜已经很深了,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万物都在等待着黎明。
当夜三四更的时候,负责各项事务的家僮们都早早起来,去采买各种物件。你看那准备筵席的,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制作彩旗的,在堂前吵吵嚷嚷;去请僧道的,两脚不停地奔波;找鼓乐的,急得满处乱跑;送请帖的,东奔西走;准备轿马的,上下呼喊着相互照应。这半夜,一直闹到天亮,到巳时前后,各项事务都完成了,果然是有钱好办事。
再说唐僧师徒们一大早起来,又有那一班人前来侍奉。长老吩咐收拾行李,套好马匹。呆子听说要走,又撅起嘴,嘟嘟囔囔地抱怨,只得把衣钵收拾好,挑起高肩担子。沙僧刷洗马匹,套上鞍辔,在一旁伺候着。行者把九环杖递给师父,自己把装着通关文牒的引袋挂在胸前,大家都准备好要出发了。员外又把他们都请到后面的大敞厅里,这里又摆好了筵席,比在斋堂里的招待更加隆重。只见:
帘幕高高挂起,屏风环绕四周。正中间挂着一幅寿山福海的图画;两边墙壁上,挂着四幅春夏秋冬的景色图。龙文鼎中香烟袅袅,鹊尾炉里瑞气升腾。看盘里摆满了五彩的点心,宝妆花鲜艳夺目;排桌上堆着金色的糖果,狮仙糖整齐地排列着。台阶前的歌舞按着宫商韵律表演,堂上的果肴摆放得如同锦绣一般。素汤素饭十分清爽奇特,香酒香茶美妙可口。虽然这只是普通百姓之家,却丝毫不亚于王侯的宅邸。只听见一片欢声笑语,真的是惊天动地。
长老正与员外行礼,家僮来报:“客人都到了。” 原来是请来的左邻右舍、妻弟姨兄、姐夫妹丈,还有那些一同斋僧的善友、念佛的信徒,他们都一起来向长老礼拜。拜完之后,各自入座。只见堂下鼓瑟吹笙,堂上传来弦歌酒宴的声音。面对这一席盛宴,八戒留了心,对沙僧说:“兄弟,放开肚皮多吃点儿。离开了寇家,可就再也吃不到这么丰盛的东西了!” 沙僧笑着说:“二哥,你说的什么话!俗话说:‘珍羞百味,一饱便休。只有私房路,哪有私房肚?’” 八戒说:“你太没见识了!我这一顿吃饱了,就是三天也不觉得饿。” 行者听见了,说道:“呆子,别把肚子撑破了!现在我们还要赶路呢!”
没一会儿,太阳快到中午了。长老在席上拿起筷子,念起了《揭斋经》。八戒着急了,赶紧拿过添饭的碗,一口一碗地吃起来,又吃了五六碗,把那些馒头、糕点、饼子、烧果,不管好坏,满满地装了两袖子,这才跟着师父起身。长老谢过员外,又谢过众人,一起出了门。你看那门外,彩旗飘扬,宝盖高悬,鼓手和乐人已经就位。又看见两班僧道刚刚赶来,员外笑着说:“列位来晚了,老师走得急,来不及招待斋饭,等回来再感谢吧。” 众人谦让着安排道路,抬轿的抬轿,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都让长老师徒四人走在前面。只听见鼓乐喧天,旗幡遮蔽了日光,人群聚集,车马拥堵,大家都来看寇员外迎送唐僧。这场面的富贵奢华,真的赛过了珠围翠绕,一点也不逊色于锦帐藏春!
那一班僧人演奏了一套佛曲,那一班道士吹奏了一曲玄音,一直把他们送出府城之外。走到十里长亭的时候,又有人准备了食物和酒水,大家举杯把盏,相互饮酒道别。员外还是依依不舍,含着泪说:“老师取经回来,一定要到寒舍再住几天,了却我寇洪的心愿。” 三藏感激不尽,不停地道谢,说:“我若能到灵山,见到佛祖,一定会首先表奏员外的大德。回来时一定会登门叩谢,叩谢!”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又走了二三里路。长老诚恳地拜别,员外又放声大哭,这才转身回去。正所谓:有愿斋僧归妙觉,无缘得见佛如来。
且不说寇员外送到十里长亭,和众人一起回家。却说唐僧师徒四人走了四五十里路,天色渐渐晚了。长老说:“天晚了,我们到哪里借宿呢?” 八戒挑着担子,撅着嘴说:“放着现成的茶饭不吃,清凉的瓦屋不住,非要赶路,就像抢丧踵魂似的!现在天晚了,要是下起雨来,可怎么办!” 三藏骂道:“你这个泼孽畜,又来抱怨了!俗话说:‘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家。’等我们有缘拜了佛祖,取得真经,那时回到大唐,奏明主公,让你在御厨里想吃几年就吃几年,撑死你这个孽畜,让你做个饱鬼!” 呆子暗暗偷笑,不敢再吭声。
行者举目远眺,只见大路旁有几间房舍,急忙请师父说:“那里可以安歇,那里可以安歇。” 长老走到近前,看到是一座倒塌的牌坊,牌坊上有一块旧匾额,匾额上有四个落了颜色、积满灰尘的大字,写的是 “华光行院”。长老下了马说:“华光菩萨是火焰五光佛的徒弟,因为剿除毒火鬼王,被降了职,化身为五显灵官。这里应该有庙祝。” 于是大家一起走了进去。只见廊房都倒塌了,墙壁也都倾斜了,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只有些杂草丛生。他们正想抽身出去,没想到天上突然黑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没办法,只好在那破房子,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有妖邪察觉。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苦苦熬过了一夜,都没有合眼。唉!真的是:泰极还生否,乐处又逢悲。毕竟不知道天亮之后继续向前会怎么样,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