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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2 / 2)

一齐吹灭灯火,惊得亮光四散。

众人跌跌撞撞,连门槛都跨不过去!

你头撞我头,就像倒了的葫芦架。

好好的清净道场,瞬间变成了大笑话。

这兄弟三人,见那些人跌跌撞撞的样子,拍着手哈哈大笑。那些僧人更加恐惧,磕头撞脑,只顾逃命,全都跑光了。三藏搀着老者走上厅堂,里面灯火全无,三人还在嘻嘻哈哈地笑。唐僧骂道:“你们这些泼物,太不像话了!我天天教导你们,日日叮嘱你们。古人说:‘不教而善,不是圣人是什么!教而后善,不是贤人是什么!教了还不善,不是愚人是什么!’你们这般撒野,实在是愚蠢至极!走进人家门,也不知轻重,吓得老施主跌倒,惊散了念经的僧人,把人家的好事都搅和了,这不是给我增添罪过吗?” 说得他们都不敢吭声。老者这才相信是他的徒弟,急忙回头行礼说:“老爷,没事,没事。刚刚关了灯,散了花,佛事也快结束了。” 八戒说:“既然结束了,就摆出斋饭来,我们吃了好睡觉。” 老者喊道:“掌灯!掌灯!” 家里人听到,大惊小怪地说:“厅上正在念经,有那么多香烛,怎么又叫掌灯?” 几个童仆出来一看,只见黑洞洞的一片,赶紧点起火把、灯笼,一拥而至。他们忽然抬头看见八戒、沙僧,吓得丢了火把,连忙抽身关上中门,跑进去叫嚷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行者拿起火把,点上灯烛,拉过一张交椅,请唐僧坐在上面。他和兄弟们坐在两旁,老者坐在前面。大家正坐着叙话,只听见里面门开了,又走出一位老者,拄着拐杖,说道:“是哪个邪魔,黑夜里跑到我这善门之家?” 前面坐着的老者急忙起身,迎到屏门后说:“哥哥别嚷。不是邪魔,是东土大唐取经的罗汉。徒弟们虽然相貌凶恶,可确实是面恶心善。” 后面这位老者这才放下拄杖,与他们四人行礼。行礼完毕,也坐在前面,吩咐道:“看茶,准备斋饭。” 连叫了几声,几个僮仆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八戒忍不住向老者问道:“老者,你这么忙里忙外,两边跑是在做什么呀?” 老者回答:“叫他们端斋饭来侍奉老爷们。” 八戒又问:“有几个人来伺候呢?” 老者说:“八个人。” 八戒接着问:“这八个人伺候谁呀?” 老者说:“伺候你们四位。” 八戒一听,说道:“那白面师父,一个人伺候就行;毛脸雷公嘴的,两个人伺候足够;那个脸色阴沉的,得要八个人伺候;至于我,得二十个人伺候才够呢。” 老者说:“这么说,想来是你的饭量比较大。” 八戒说:“也还算凑合。” 老者连忙说:“有人,有人。” 随即就喊出了三四十个人来。

和尚与老者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众人这才渐渐不再害怕。接着,在上面摆了一张桌子,请唐僧上座;两边又摆了三张桌子,请悟空、八戒、沙僧三位就座;前面再摆一张桌子,两位老者坐在那里。先是摆上了素果品、蔬菜,然后是面饭、米饭、点心、粉汤,摆放得整整齐齐。唐长老拿起筷子,先念了一卷《启斋经》。那呆子一方面着急吃东西,另一方面也确实饿了,哪里等唐僧念完经,拿起红漆木碗,把一碗白米饭 “扑” 的一声,直接倒进嘴里就吃完了。旁边的小僮仆说道:“这位老爷太没算计了,不拿馒头,怎么把饭都往嘴里倒,这不弄脏衣服了嘛。” 八戒笑着说:“我没拿馒头,饭已经吃完了。” 小僮仆疑惑道:“你都没动筷子,怎么就吃完了?” 八戒说:“小家伙们,别撒谎!我明明吃完了。不信,我再吃给你们看。” 那些小僮仆又端了一碗饭,递给八戒。呆子晃了晃,又一下子把饭倒进嘴里吃完了。众僮仆见状,惊叹道:“我的天呀!您这喉咙就跟磨砖砌的一样,又光又溜!” 唐僧一卷经还没念完,八戒已经五六碗饭下肚了。之后大家才一起拿起筷子,开始吃斋饭。呆子不管是米饭、面饭,还是果品、点心,只顾一个劲儿地狼吞虎咽,嘴里还叫嚷着:“添饭!添饭!” 渐渐地,饭菜都快没了。行者喊道:“贤弟,少吃点儿吧。总比在山凹里挨饿强,差不多半饱就行了。” 八戒说:“你懂什么!常言说:‘斋僧不饱,不如活埋’呢。” 行者说:“把餐具收了,别理他!” 二位老者躬身说道:“不瞒老爷们说。白天倒也不怕,像这位大肚子长老,就算有百十号人也能斋得起。只是天色晚了,我们收了剩下的斋饭,只蒸了一石面饭、五斗米饭,还有几桌素食,本是要请几个亲邻和众僧们一起散福的,没想到你们几位来了,把众僧都吓跑了,亲邻也没敢请,全都供奉给你们了。要是没吃饱,我们再去蒸。” 八戒连忙说:“再蒸!再蒸!”

吃完饭,收走了餐具和桌席。三藏拱手,感谢了斋饭供奉,然后问道:“老施主,您贵姓?” 老者回答:“姓陈。” 三藏合掌说道:“这么说,贫僧与您是本家了。” 老者惊讶道:“老爷也姓陈?” 三藏说:“是的,俗家姓陈。请问刚才做的是什么斋事呢?” 八戒笑着说:“师父,您问他做什么!这还用问吗?肯定是‘青苗斋’‘平安斋’‘了场斋’之类的。” 老者连忙说:“不是,不是。” 三藏又问:“那到底是为什么做斋事呢?” 老者说:“是一场‘预修亡斋’。” 八戒笑得前仰后合,说道:“公公,您可真没眼力!我们可是编瞎话、搭桥哄人的行家,您怎么能用这话来哄我呢!和尚家哪能不知道斋事?只有‘预修寄库斋’‘预修填还斋’,哪有什么‘预修亡斋’?您家里又没有人去世,做什么亡斋?”

行者听了,心中暗自高兴,说道:“这呆子变机灵了些。老公公,您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叫‘预修亡斋’呢?” 二位老者欠身说道:“你们去取经,怎么不走正路,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行者说:“走的就是正路,只是有条河挡住了去路,过不去;因为听到鼓钹的声音,特意来府上借宿。” 老者问:“你们到了河边,有没有看到什么?” 行者说:“只看到一面石碑,上面刻着‘通天河’三个字,了。” 老者说:“再往上游崖边走走,离那碑记大概只有一里左右,有一座灵感大王庙,你们没看到?” 行者说:“没看见。请公公讲讲,什么叫灵感?” 两位老者一起落泪说道:“老爷啊!那大王:

能感应一方,使得人们兴建庙宇,威灵远扬,庇佑千里的百姓。

年年在庄上降下甘露,岁岁在村中布满庆云。”

行者说:“能施甘雨,降庆云,这也是好事啊,你们怎么这么伤心烦恼呢?” 老者捶胸顿足,叹了口气说道:“老爷啊!

虽然他恩赐很多,可也有怨恨,纵然他有慈悲,却也伤害百姓。

只因为他要吃童男童女,可不是光明磊落、正直的神明。”

行者问:“要吃童男童女?” 老者说:“正是。” 行者问:“想必轮到你们家了?” 老者说:“今年正好轮到我家。我们这里有一百户人家居住。此地属车迟国元会县管辖,叫陈家庄。这大王一年祭祀一次,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再加上猪羊等祭品供奉给他。他吃了这些,就能保我们风调雨顺;要是不祭祀,就会降祸生灾。” 行者问:“您府上有几个儿子?” 老者捶胸说道:“可怜啊!可怜!还说什么儿子,羞死人了!这位是我的弟弟,名叫陈清。我叫陈澄。我今年六十三岁,他今年五十八岁,在儿女方面都很艰难。我五十岁了还没儿子,亲友们劝我纳了个妾。没办法,娶了一房,生了个女儿,今年才八岁,取名叫一秤金。” 八戒问:“这名字好贵气!为什么叫一秤金呢?” 老者说:“我因为儿女艰难,一直修桥补路,建寺立塔,布施斋僧。有一本账目,这里花三两,那里花五两,到生女儿这一年,正好花了三十斤黄金。三十斤为一秤,所以叫一秤金。”

行者问:“那谁的儿子呢?” 老者说:“我弟弟有个儿子,也是妾室所生,今年七岁了,取名叫陈关保。” 行者问:“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老者说:“我家供奉关圣爷爷,因为是在关爷神位下求来的这个儿子,所以叫关保。我们兄弟二人,年纪加起来一百二十岁了,就这两个孩子。没想到轮到我家祭祀,所以不敢不献。正是因为父子情深,难以割舍,所以先给孩子做个超生道场。这就是所谓的‘预修亡斋’的原因。”

三藏听了,忍不住腮边落泪,说道:“这正应了古人说的:‘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 行者笑着说:“等我再问问他。老公公,您府上有多少家当?” 二位老者说:“还挺多的:水田有四五十顷,旱田有六七十顷,草场有八九十处;水黄牛有二三百头,驴马有二三十匹,猪羊鸡鹅数都数不清。家里也有吃不完的陈粮,穿不完的衣服。家财产业,也能数得过来。” 行者说:“您这么大家业,想必也是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 老者问:“怎么看出我省吃俭用了?” 行者说:“既然有这么大家产,怎么舍得把亲生儿女拿去祭祀?花五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童男;花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童女。加上其他花费,不过二百两银子,这样就能留下自己的儿女后代,不是很好吗?” 二位老者落泪说道:“老爷!您不知道。那大王非常灵验,经常到我们百姓家里走动。” 行者问:“他来走动,你们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吗?有多高多大?” 二位老者说:“没见过他的样子,只闻到一阵香风,就知道是大王爷爷来了,大家马上满斗焚香,老少都对着风的方向下拜。我们家里的大小事情,他都知道。老老少少出生的年月,他也都记得。他只要亲生儿女,才肯享用。别说二三百两银子没地方买,就是几千万两,也买不到一模一样、同年同月的儿女。”

行者说:“原来是这样。也罢,也罢,你把你儿子抱出来,我看看。” 陈清急忙走进里面,把关保抱到厅上,放在灯前。小孩儿哪里知道死活,袖子里装着两袖果子,蹦蹦跳跳地吃着玩。行者见了,默默念了声咒语,摇身一变,变成了关保的模样。两个孩子手拉手,在灯前跳舞,把老者吓得慌忙跪在唐僧面前,说道:“老爷,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位老爷刚说完话,怎么就变成我儿子的模样了,叫他们一声,一起回应,一起走动!这可折煞我们了!请现出本相!请现出本相!” 行者在脸上一抹,现出了本相。老者跪在面前说:“老爷原来有这样的本事。” 行者笑着问:“像你儿子吗?” 老者说:“像!像!像!果然是一样的嘴脸,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高矮。” 行者说:“你还没仔细看呢。拿秤来称称,看是不是和他一样重。” 老者说:“是,是,是。一样重。” 行者问:“像这样能去祭祀过关吗?” 老者说:“太好了!太好了!能祭得过了!”

行者说:“我现在替这个孩儿的性命,留下你家的香烟后代,我去祭祀那大王。” 陈清跪地磕头说道:“老爷如果真的慈悲,能替我儿子,我送白银一千两,给唐老爷做去西天的盘缠。” 行者说:“就不谢谢老孙我?” 老者说:“你都替我儿子去祭赛了,还谢什么,你不就没了嘛。” 行者问:“怎么会没了?” 老者说:“那大王会把你吃了。” 行者说:“他敢吃我?” 老者说:“不吃你,难道还嫌你腥?” 行者笑着说:“一切听天由命。吃了我,是我命短;不吃,是我的造化。我去替你们祭赛。”

陈清只顾一个劲儿地磕头道谢,还答应送五百两银子。可陈澄既不磕头,也不道谢,只是靠着那屏门痛哭。行者看在眼里,走上前去拉住他,问道:“大老,你既不答应我,也不谢我,是不是舍不得你女儿啊?” 陈澄这才跪下来,说道:“是舍不得。承蒙老爷您的盛情,能救我侄子的命,这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我没有儿子,就这一个女儿,等我死后,她定会哭得伤心欲绝,我实在舍不得啊!” 行者说:“你快去蒸上五斗米的饭,准备些好吃的素菜,给我那长嘴的师弟吃。让他变成你女儿的模样,我们兄弟一起去祭祀。索性做件大善事,救下你两个儿女的性命,怎么样?” 八戒听到这话,心中一惊,说道:“哥哥,你要逞能,可别不管我的死活,就来拉扯我。” 行者说:“贤弟,俗话说:‘鸡儿不吃无工之食。’咱们进了人家的门,承蒙人家丰盛的斋饭款待,你还嚷嚷着吃不饱,现在怎么就不肯帮人家解救危难呢?” 八戒说:“哥啊,你会变化,我可不会呀。” 行者说:“你也有三十六般变化,怎么不会呢?” 唐僧说道:“悟能,你师兄说得在理,处理得恰当。常言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来感谢人家的厚意,二来也积点阴德。况且这清凉的夜晚也没别的事,你们兄弟就去玩玩吧。” 八戒说:“你看师父说的什么话!我只会变山、变树、变石头、变大象、变水牛,变成个大胖汉还行,要是变小女儿,可就有点难了。” 行者说:“别信他的,老大,把你女儿抱出来看看。” 陈澄急忙走进里面,把一秤金抱到了厅上。一家子妻妾老小,不论老幼内外,都出来磕头礼拜,只求能救孩子的性命。那女儿头上戴着一个八宝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着一件红闪黄的纻丝袄,外面罩着一件官绿缎子棋盘领的披风,腰间系着一条大红花绢裙,脚下穿着一双虾蟆头浅红纻丝鞋,腿上系着两只绡金膝裤儿,手里还拿着果子吃呢。行者说:“八戒,这就是那女孩儿。你快变得像她,咱们好去祭祀。” 八戒说:“哥呀,像这般小巧俊秀的模样,我怎么变呀?” 行者催促道:“快点!别找打!” 八戒慌了神,说道:“哥哥别打,我变变看。”

这呆子念动咒语,把头摇了几摇,喊道:“变!” 还真变了,只是变出来的头,虽说像女孩儿的面目,可肚子却胖得滚圆,怎么看都不像。行者笑着说:“再变一变!” 八戒无奈道:“随你怎么打吧!变不过来了,能怎么办?” 行者说:“难道要弄个丫头的头,和尚的身子?弄得这么不男不女的,这可怎么好?你快布起罡来。” 说着,行者吹了一口仙气,八戒果然立刻把身子变了过来,和那孩儿一模一样。行者便对二位老者说:“二位老者,带你们的家眷和儿子女儿进去吧,可别认错了。一会儿我这兄弟要是偷懒耍滑,走进人群里,就不好认了。你们拿些好果子给他们吃,可别让他们哭叫,要是大王一时察觉到了,走漏了风声就不好了。我们兄弟俩去去就回!”

好个大圣,吩咐沙僧保护好唐僧,自己变成陈关保,八戒变成一秤金。两人都准备妥当后,行者问道:“这祭祀是怎么个供法?是把我们捆了去,还是绑了去?是蒸熟了送过去,还是剁碎了送过去?” 八戒忙说:“哥哥,可别捉弄我。我可没那本事。” 老者连忙说:“不敢!不敢!只是用两个红漆丹盘,让二位坐在盘里,放在桌上,再叫两个后生抬一张桌子,把你们抬到庙里去。” 行者说:“好!好!好!把盘子拿出来,我们先试试。” 老者立刻取出两个丹盘,行者和八戒坐了上去。四个后生抬起两张桌子,在天井里走了走,又抬回放在堂上。行者高兴地说:“八戒,像这样走来走去玩玩,咱们也算是能上台面的和尚了。” 八戒说:“要是抬了去,还能抬回来,就算从这头抬到那头,一直抬到天明,我也不怕。可要是抬到庙里,那大王就要吃我们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者说:“你就看着我。要是他要吃我,你就赶紧跑。” 八戒问:“谁知道他怎么个吃法?要是先吃童男,我还好跑,要是先吃童女,我可怎么办?” 老者说:“往年祭祀的时候,我们这儿有胆子大的,躲在庙后,或者藏在供桌底下,看见大王都是先吃童男,后吃童女。” 八戒一听,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兄弟俩正说着,只听到外面锣鼓喧天,灯火通明,同庄的众人打开前门,喊道:“把童男童女抬出来!” 老者哭哭啼啼,那四个后生把行者和八戒抬了出去。他们此番前去,究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