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李允真把素熙的手机收了起来。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黑暗无处不在，正义倒像是偶尔的光。
一个周后，首尔中央地方法院。
\"现在宣判。\"
法官敲响法槌。
\"被告人李胜利，犯故意杀人罪、贩卖毒品罪、洗钱罪、组织卖淫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12年。\"
\"被告人黄载均，犯故意伤害致死罪、吸毒罪，判处有期徒刑9年。\"
\"被告人张敏昊，犯...\"
一个个判决宣读下来。
涉案的147人里，除了郑俊英已死，以及走关系被放走的人，被判刑的有63人。
但最重的也只有12年。
至于郑俊英被灭口一案，警方给出的结论是：仇杀。
\"经过缜密调查，我们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仇杀案。郑俊英在经营海伦娜期间树敌众多，某个受害者家属实施了报复。\"
\"但为什么连医护人员和狱警都...\"
\"这是犯罪分子丧心病狂，不想留下目击者。\"
\"可是需要多大的能量才能...\"
\"无可奉告。\"
\"这种鬼话谁信？\"
\"仇杀？我呸！\"
\"韩国警方就这水平？\"
\"保护伞！绝对有保护伞！\"
\"我们要真相！\"
网上骂声一片，民众对警方的不信任达到了顶点。
但骂归骂，没有人能改变什么。
案子就这样结了。
海伦娜被查封，相关人员被判刑，表面上正义得到了伸张。
韩国警方的公信力跌到谷底，民众的质疑声此起彼伏。
但又能怎样呢？
生活还要继续。
......
首尔某殡仪馆，灵堂。
按照韩国的传统，人死后应该在三天内举行葬礼。
但由于素媛躲藏的原因，这个葬礼迟到了大半个月。
灵堂很小，也很冷清，除了请来念经的和尚，灵堂里并没有其他人。
白色的花圈孤零零地摆在门口。
黑白遗像上，姜素熙笑得很甜。
那是她最后一张照片，姜素媛从手机里找出来的。
里面，素媛跪在灵位前，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动过了。
没有亲戚来——两姐妹是孤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血亲。
没有朋友来——素熙的那些朋友，要么也死了，要么害怕沾上麻烦。
没有吊唁者——谁会来吊唁一个妓女呢？
按照传统，应该有人来替换她，让她休息一下。
但是没有人。
素媛的膝盖已经麻木了，但她不敢动。
这是她能为姐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不好意思，\"素媛声音沙哑，\"我马上就...\"
她一边道歉，一边艰难地转过身。
\"是你...\"
素媛认出了来人。
那个口罩女。
李允真在姜素媛面前缓缓摘下口罩，露出真容。
素媛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李允真没有说话，走到灵位前，深深鞠了一躬。
\"节哀。\"她轻声说，然后在素媛身边跪坐下来。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李允真轻声问道。
素媛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握紧的双手。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我不知道...\"
\"姐姐死了，凶手也受到了惩罚...\"
\"我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现场，如果我没有遇到你...\"
\"姐姐的死会被定性为意外，然后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人会知道真相，但后面也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死。\"
李允真看着她：\"你在后悔？\"
\"不是后悔...\"姜素媛摇头，\"只是觉得...\"
她看向李允真
\"觉得这个世界好假。\"
\"假？\"
\"是啊，\"姜素媛的声音里带着嘲讽，\"从小老师就教我们，有困难找警察叔叔，检察官是正义的化身...\"
\"可是呢？\"
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警察收了钱，对犯罪视而不见！\"
\"检察官明知道有更大的黑幕，却选择到此为止！\"
\"所有人都在撒谎！\"
\"而你...\"
素媛突然转身，双手抓住李允真的衣领，情绪终于崩溃。
\"你不是被警方表彰的正义使者吗？\"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你不是帮助检察官破获了连环杀人案的英雄吗？\"
\"为什么要对我姐姐见死不救！\"
\"为什么！偏偏是你！\"
李允真任由她抓着，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
她能感受到素媛手在颤抖，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的绝望和愤怒。
\"因为我不是什么正义使者。\"李允真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个自私的人。\"
这个回答让姜素媛愣住了。
\"我不想用什么'救你姐姐会暴露我身份'、'牺牲一个人能拯救更多人'之类的理由来搪塞你。\"
李允真直视着她的眼睛：
\"事实就是，我在那里是有目的的。我想要的东西，在我眼里比你姐姐的命更重要。\"
\"所以我选择了旁观。\"
\"我就是个自私的人。\"
这种坦诚的残酷比任何谎言都更伤人。
素媛的手慢慢松开，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我姐姐做错了什么？\"素媛的声音嘶哑，\"她只是想赚钱给我交学费！她只是想让我过得好一点！她有什么错！\"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扯出来的，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李允真伸出手，轻轻抱住了这个哭成泪人的女孩。
\"她没有错。\"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闸门，素媛哭得更凶了。
她把脸埋在李允真肩上，眼泪很快浸湿了衣服。
\"为什么...\"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姐姐那么努力地活着...明明她只是想让我好好读书...\"
她靠在李允真肩上，放声大哭。
所有的委屈、愤怒、绝望，都化作泪水涌出。
\"为什么...\"她哽咽着，\"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为什么坏人可以逍遥法外...\"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李允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或者说，她知道答案，但那个答案太残酷了。
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
从来都是。
\"对不起。\"李允真轻声说。
素媛抬起头，满脸泪痕：\"道歉有用吗？\"
\"没用。\"李允真坦然承认，\"但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看着素媛那双充满悲伤的眼睛，心里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按理说，经历过无数生死的她早就应该麻木了。
上辈子杀人如麻，这辈子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见死不救？那算什么，她亲手结束的生命都数不清。
但不知为什么，面对素媛的质问，她第一次感到了羞愧。
也许是这具年轻身体里残留的良知，也许是被这个单纯女孩的痛苦触动了什么。
李允真看着素熙的遗像，缓缓开口：
\"你姐姐为了生存选择了那条路，我为了目的选择了旁观，警察为了自保选择了沉默，检察官为了大局选择了妥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没有选择。\"
素媛咬着嘴唇：\"所以呢？所以姐姐就活该去死？\"
\"不是活该，\"李允真摇头，\"是无能为力。\"
\"你姐姐，我，你，都是蝼蚁。\"
\"区别只是，有的蝼蚁运气好一点，有的运气差一点。\"
两人陷入沉默。
灵堂里只有香烛燃烧的轻微声音，和远处传来的念经声。
过了很久，素媛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对不起。\"这次是素媛在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没有你的话，我姐姐也会死。\"
\"而且会死得毫无价值，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如果没有你，我姐姐就真的白死了。\"
姜素媛擦了擦眼泪，\"至少现在，那些直接害死她的人都受到了惩罚。\"
\"虽然真正的幕后黑手还逍遥法外，但...至少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已经够了。\"素媛苦笑，\"我一个高中生，还能要求什么呢？\"
这个懂事的样子，反而让李允真心里更不是滋味。
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不该这么理性，这么克制。
她应该歇斯底里，应该诅咒这个不公的世界。
窗外，夕阳正在西沉，金色的余晖洒进来，给这个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一丝温暖。
\"你需要离开韩国。\"李允真突然说道。
素媛愣了一下：\"为什么？\"
\"郑俊英死了，被枪杀。\"李允真解释，\"对方背后的势力，会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是唯一的活口，留在韩国可能会有危险。\"
素媛沉默片刻，然后问道：\"那你呢？你会继续扳倒那些坏人吗？\"
李允真叹了口气：\"不会，我也没有那个实力。\"
姜素媛看向姐姐的灵位：\"所以...就这样结束了？\"
\"就当前来说，是的。\"
\"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姜素媛突然笑了：\"姐姐都死了，我还怕什么？\"
\"姐姐要是知道，一定会骂我懦弱。\"
这话让李允真皱起了眉。
这孩子该不会想不开吧？
\"你姐姐拼了命地赚钱，不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吗？\"
\"可是我能去哪？\"她的声音带着迷茫，\"我什么都不会，只是个没长大的高中生。\"
\"离开了这个国家，离开了姐姐，我能干什么？\"
\"下个月我会去中国办点事。\"李允真说，\"可以顺便带上你。\"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卡：
\"这里面有钱，密码六个0，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
\"到了那边，我会给你安排住处。\"
\"每个月也会给你打生活费。\"
\"你可以继续上学，或者学点什么技能。\"
\"总之，好好活着。\"
素媛看着那张卡，没有接。
\"我不要你的钱。\"
\"这不是施舍。\"李允真把卡放在地上，\"是交易。\"
\"什么交易？\"
\"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报复。\"李允真站起身，\"让那些害死你姐姐的人知道，他们没有把你们姐妹俩都毁掉。\"
\"他们想要你死，你偏要活。\"
\"他们想要你痛苦，你偏要快乐。\"
\"他们想要你跪下，你偏要站着。\"
\"这就是普通人的尊严，也是最好的报复。\"
素媛愣住了。
活着，也是一种报复？
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而且，\"李允真补充道，\"也许有一天，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一些事情。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经历你姐姐的悲剧。\"
\"为什么要帮我？\"素媛问道。
\"就当是我见死不救的补偿吧。\"李允真转身向门口走去，\"下个月一号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提前办好手续。\"
\"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说完，她离开了灵堂。
姜素媛一个人站在灵堂里，看着地上的银行卡。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
但天边还有一抹余晖，倔强地不肯消失。
就像希望。
即使微弱，但始终存在。
她弯腰捡起银行卡，握在手心里。
\"姐姐...\"她看向遗像，\"我该怎么办？\"
遗像上，姜素熙依然在微笑。
仿佛在说：\"素媛啊，要好好活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