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卷着温热的沙砾,打在多尔衮的明黄大氅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他勒住马缰,看着眼前巍峨的山海关,城楼上飘着镶黄旗的旗帜,旗面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身后的满洲勇士们,个个灰头土脸,热汗涔涔,连战马都在喘着粗气,随行逃难的旗人更是惨不堪言,十万旗人百姓队伍拖拉着长达五十多里。
逃难的旗人们起初大包小裹什么都舍不得扔,好多连家具都套上马车拉着走,可是十几万旗人携带的粮食、马料多寡不均,不少人很快就把包袱里的粮食吃光了,于是开始拿起刀子抢沿途村子、百姓。
沿途百姓们也不傻,听闻旗人老爷们抢粮,都纷纷携家带口远远躲开。导致一开始旗人们还能抢到些粮食,后来慢慢地沿途百姓早都带着粮食躲起来了,那是一颗粮食也抢不到了。
那些贵重的家具、桌椅实在太沉了,很快就被逃难的旗人老爷们扔在道路两旁,无人问津。
那个胖妇女手里的下蛋鸡也在夜里不知被谁偷走了,惹得她破口大骂了一整天。
此时的这支队伍比之当年的李自成流寇也不遑多让。
“开门!”亲卫对着城门楼上嘶吼,声音在山谷里荡出回音。
城楼上传来一阵骚动,片刻后,沉重的铁门“嘎吱”作响地缓缓打开。守将勒克德浑一身戎装,快步迎了出来,见多尔衮形容狼狈,惊得脸色煞白,“噗通”跪在地上:“奴才参见陛下!陛下这是怎么……”
“少废话!”多尔衮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让你的人都下来,跟我走!”
勒克德浑不敢多问,忙不迭指挥士兵们集合。他是多尔衮的堂弟,去年吴三桂随大军入关后,这山海关就交到了他手里。此刻见多尔衮身后跟着的残兵,再看看远处一直蔓延到天际线上不见尽头的旗人逃难队伍,哪里还敢耽搁,当即点齐五千守军,跟着多尔衮的队伍逃出关外,往锦州方向逃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遮住了落日,多尔衮回头望了一眼山海关的城楼,那座曾让他踏破中原的雄关,此刻竟成了逃生的跳板。他突然一阵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武胜山那一败,王图霸业转眼成烟,心中积郁难消,一路败逃没有时间好好调理,此时落下了病根儿。
同一时刻,大同城内。
多铎站在南城墙的城楼上,俯瞰着刚刚被攻破的城池。街巷里还残留着巷战的痕迹,断矛、残刀与倒毙的军民交叠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他花了三个月,最后调来了红夷大炮,才啃下这块硬骨头,城破时姜襄带着家眷在府衙内自焚,烈焰烧了半宿,把青砖都烤得发黑,已然是住不了人了,多铎只能临时住在这还算完整的城楼之上。
“传我令!”多铎对着城下嘶吼,声音在空旷的城郭里回荡,“大同军民顽抗不降,坏我大军锐气!特许各部纵兵劫掠三日,三日之后再行封刀!财物、女子,任凭取夺!”
城下的满洲八旗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像饿狼扑食般冲进街巷,靴底踏过血泊,发出“咕叽”的声响。
一个满洲兵一脚踹开民宅的大门,里面的老夫妇正抱着孙子瑟瑟发抖,他狞笑着上前,一刀劈倒老汉,伸手就去拽那哭哭啼啼的老妇,将她头上的银钗扯下揣进怀里,又把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拎起来,像扔麻袋似的扔到门外。
绸缎铺的掌柜试图护着店里的绸缎,却被两个满洲兵按住,另一人一刀,开膛破肚,鲜血溅得满墙都是。他们翻出柜里的绸缎,胡乱往马车上堆,见掌柜三岁的儿子躲在货架后,竟笑着用长矛把他挑了起来,当作“战利品”炫耀,直到对方气绝才肯罢休。
酒肆里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满洲兵把坛坛罐罐砸得粉碎,抓起酒坛往嘴里灌,喝醉了就揪过酒肆老板的女儿,按在地上撕扯衣裳。那姑娘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却只换来一阵哄笑。发泄完后,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甚至拔刀割掉了她的双脚,逼着她在地上爬。
巷子里,一个母亲紧紧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希望能留孩子一条活路。一个满洲兵却笑着走过去,夺过婴儿,当着她的面狠狠摔在墙上!“啪”的一声闷响,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母亲瞬间疯了,扑上去撕咬,被那士兵一刀砍断了喉咙。
不到半日,大同城就成了人间炼狱。火光冲天,浓烟蔽日,街巷里堆满了尸体,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横七竖八,姿态扭曲。满洲兵们拖着抢来的财物和女子,在尸堆里穿行,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时不时还对地上的尸体踢上一脚。
镶白旗都统阿济格凑到多铎身边,甲胄上别着一串抢来的玉佩,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王爷英明!弟兄们憋了三个月,这下总算能松快松快!您瞧那蒙古八旗的,都快把绸缎铺搬空了!”
多铎嘴角勾着一丝狞笑,看着城下的惨状,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一群刁民,敢顽抗就该有此下场!让他们知道,跟大清作对,就是这个结局!”
正说着,一个亲卫连滚带爬地冲上箭楼,甲胄上还沾着血污,手里举着一封插着三根鸡毛的急报:“王爷!陛下派来的传令兵,在城下求见!”
多铎接过急报,展开信纸的手突然顿住。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可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似的扎进他眼里——“武胜山惨败,主力尽失,速弃大同,借道蒙古,撤往关外”。
“啪”的一声,信纸被他攥成了团。多铎猛地转身,眼里的狞笑变成了惊惶:“陛下……他败了?”
阿济格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惨白如纸:“王爷,这……这不可能!明军怎么敢……”
“住口!”多铎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把穆里玛、索浑,还有蒙古八旗的几个参领都叫到箭楼来!快!”
半个时辰后,箭楼里挤满了将领。满洲八旗的穆里玛、索浑,蒙古八旗的参领巴图、岱青,个个脸上还带着抢掠后的亢奋,见多铎脸色铁青,又都敛了笑容,大气不敢出。
“武胜山败了,多尔衮往关外跑了。”多铎的声音像淬了冰,把纸团狠狠砸在地上,“现在,咱们被堵在大同,李明的大军随时可能西来,谁能说个章程?”
穆里玛第一个开口,声音发紧:“王爷,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绿营兵本就三心二意,蒙古八旗若是得知此消息也未必靠得住——他们跟着咱们入关,图的不过是财货,一旦知道主力没了,肯定会乱!”
镶蓝旗参领巴图平日里与蒙古王爷们交好,闻言,忍不住抬头:“王爷,蒙古八旗向来对咱大清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