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叫林薇,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一次次地撇清自己的过去,和在海州生活的那几年划清界限,努力让一切回归到原本的样子。
现在,却亲口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他内心挣扎痛苦之间,又听见电视里传来林薇的声音,这时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发紧,眼眶也有些湿润。
“我父亲林志坚是位人生很失败,一无是处的父亲,他酗酒烂赌,小时候经常打我,还曾因为聚众赌博,私设赌场而入狱过。当时是我姐姐报的警。我说的这些,除了他小时候经常打我之外,其他都有据可查。”
“我怕姐姐遭到他的报复,那时候也确实是年少无知无畏,所以选择了和姐姐交换身份念大学。我上大学时期,他出狱了,他那时候经常找我要钱,我不给钱他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打我。不同的是,我那时候长大了,我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我保留了很多被他殴打,给他转账的记录。稍后我会整理一份更加正式的公开声明和致歉函,相关证据会一一罗列。”
台下的记者一片默然。
四周投射来的目光慢慢变得复杂,有纳罕,有同情,有不解,有不信,也有冷眼旁观。
几天之前,她还是在华盛顿每天上演时装展,即使丈夫身陷囹圄,也依旧能在镜头前谈笑风生,发表激动人心的言论的成功精英的形象。
这一刻,她最想隐藏起来的那部分就这样赤裸裸地展露在了公众面前。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林薇只是吸了吸鼻子,她低头几秒,很快抬头来,对着镜头笑了笑,笑中带泪:“这些秘密在我心里埋了很多年,没想到,说出来反而轻松了。”
陆雨时看着她脸上的笑,内心百味杂陈。
千疮百孔的她,竟然还在笑。
刚才低头的那几秒,她在想什么?
感慨命运弄人,还是为自己感到可悲?
“网上的视频我看过了,关于我父亲的过世,包括网络上议论的他前妻王敏芝女士的过世,我请大家不要听信网络谣言,相信警方的调查结果。”
“最后,我想说,我父亲过世那年,我上大三,我跟我先生那时候根本就不熟,只是在书店有过几面之缘。他不可能为了我做这样的事,他那时候是一名正直善良的新闻主播,你们可以去查,他在海州电视台工作的十几年间,有没有一次旷工,有没有犯过一次错误,有没有一次消极怠工,有没有一次抹黑自己新闻工作者的身份……”
说到这里,林薇哽咽了好几次。
“他是我见过,最好最敬业的新闻主播。为了保证从自己嘴里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具有新闻公信力,他很爱惜自己的形象。我相信,他不会做背叛新闻主播这个职业的事情。”
“关于我和我姐姐交换身份念书的事情,我愿意接受社会和大众对我的质疑和惩罚。我愿意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一切结果,我都欣然接受。”
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
“鉴于我个人的原因,我在今天已经向华希集团提出了停职处分,我的工作会由集团董事罗文罗女士来接替。很抱歉,因为我和我先生的个人问题,影响到华希。之后的日子,我会陪着我先生一起面对,我相信,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她站起来,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时有记者大声问:“你和张燃张先生是什么关系?”
林薇只呆了一瞬,新闻画面被迅速切回了新闻直播间的同时,冯乐妍眼圈也有些红,但很快恢复到状态,接着看提词屏幕:“接下来,请看一则文化快讯,本月十号,第三届海州非物质传统文化宣传节将在海州召开……”
齐颂拿着遥控器,将电视关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
齐颂有些不安地看着陆雨时。
陆雨时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几乎是恳求一般说:“齐颂,你可以离开一下,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吗?”
齐颂出去时,将门给他带上了,留他自己独处。
泪水滴在他深色的西装裤腿上,像是下过雨的地面。
一滴,两滴。
他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为了他这样的人,揭开自己的伤疤,展示给所有人看,去接受那些不善的审视和议论。
他之前竟然还担心,她和张燃在一起,会因为张燃的身份,而面对太多关注和审视,会暴露她的秘密。
原来会成为她人生阻碍的,从来不是张燃,是他。
他一直在心疼她,可怜她,觉得这世界上的风雨都落到她一个人头上。
却原来,他也是这场风雨的一部分,甚至是其中最冷血最残忍最凌厉的一部分。
他和林志坚,金柯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他比他们还更可恨,他甚至在她最接近幸福的时候,摧毁了她触手可及的幸福。
他满脸泪水地扭过头去,正好看见窗外,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
他坐在轮椅上,目光久久地看着那片绿,内心不由得滋生一种罪恶感。
她在上海时,大概是这几年人生最开心的时候,每天上班下班,按部就班,下了班之后就和张燃去花市捡漏,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地在花市捡起一捧一捧的花……
无忧无虑,带着一些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世界上有几个像张燃那么好的男人。
被他毁了。
全都被他毁了。
她回来之后,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笑过。
她遇到张燃,就像是贫瘠的土壤里再次绽放出生机勃勃的鲜花,痛苦的身体里重新长出新鲜的血肉。
而他,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只有他……
永远都只有他……
才是她真正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