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给老太太请安,给太……太太请安。”
赵姨娘声音发颤。
贾母目光如电,缓缓道:“方才听说,你那兄弟赵国基,才当上银库管事一个月,就贪墨了数百两银子”
赵姨娘强撑道:“回老太太,我……我实在不知……”
“你不知”贾母的声音冷得像冰,“你那兄弟可是招供了,说你收了他上百两银子的‘孝敬’呢!”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赵姨娘登时瘫软在地,没想到兄弟这般快就招供了,心里骂起了赵国基,又叩头如捣蒜,口中却道:“老太太明鉴!定是那起子人严刑逼供,我兄弟受刑不过胡言乱语的。”
探春在旁看得真切,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虽说她素日与赵姨娘疏远,可赵姨娘到底是她的生身之母。眼下她见赵姨娘这般形状,只得也跟着跪下,心中又羞又恼:自己平日重体统,偏生母这般不争气。如今在阖府人面前丢尽颜面,真真是无地自容。
贾母冷眼瞧着赵姨娘,想起往日赵姨娘种种不安分处,心中愈发生气。不过,当她的目光转向探春,见探春羞惭地跪着,显得落寞可怜,又不由对探春心生怜惜。
贾母长叹一声,对赵姨娘道:“你虽是个姨娘,却也该知道分寸。近日隔壁的郡公爷正在严加整顿咱们府上,你竟纵容兄弟做出这等事来,叫我如何不寒心纵然你不顾及自己的体面,也该顾及三丫头与环儿的体面。”
赵姨娘竟还狡辩:“老太太,我……我实在是冤枉啊!”
贾母、王夫人见状,都对她愈发厌恶。
贾母冷冷道:“罢,罢!我也懒得听你狡辩,回去闭门思过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你那院门一步!”
赵姨娘见贾母神色阴沉,王夫人目光如电,只得起身退出了荣庆堂。
贾母再次看向探春:“三丫头,你起来罢。”声音虽仍带着威严,却已柔和许多,“这事原与你无干,何苦跪着”
探春这才缓缓起身,只觉膝盖发软,幸得大丫鬟待书在旁急忙扶住。她含泪道:“老太太慈心,孙女感激不尽。虽说无干,终究是生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话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晶莹的泪珠顺着芙蓉面颊滚落,似秋荷承露,更显楚楚动人。
王夫人见状,也温言道:“她是她,你是你。你素日是明理的,阖府谁人不知莫要太过自责了。”
这话虽平常,出自王夫人口中已是难得的宽慰。
贾母看向李纨:“珠哥儿媳妇,你送三丫头回房里去,好生开导开导她。”又对惜春道:“四丫头也同去,你们姊妹素日最是亲和的。”
李纨忙应了声“是”,上前携了探春的手,发现探春手掌冰凉,知探春心中苦楚,不禁想起自己守寡多年的艰辛,暗叹这深宅大院里的女子,各有各的难处。惜春默默跟上,三个身影渐次出了荣庆堂。
待她们离开,贾母方对王夫人叹道:“赵氏着实是个糊涂种子!这些年越发不成体统。只是苦了三丫头,摊上这么个生母。”说着揉了揉眉心,“虽则三丫头不是你肚里出来的,论礼数,你才是她正经母亲。往后你对她多上心些,这孩子是个有造化的。”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放心,三丫头素来懂事,媳妇自然疼她。”心中则暗想:探春这般品貌,将来或能许个好人家。
这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庭院,声声入耳。
又是一阵秋雨,天气要更凉了。
贾母望着窗外的秋雨,出了一会子神,又对王夫人叹道:“今日府上又不安稳了。詹光、单聘仁那两个清客相公竟被拿了送往顺天府衙,赵氏的兄弟又被拿问了。”
王夫人接口道:“说起来,这些年府里积弊着实不少。近些日子,那些贪墨肥几的下人们赔补的,加一起竟值好几万银子了。”她刻意顿了顿,“也难怪郡公爷要下狠手整顿。”
贾母点头:“是啊,确也该整顿一番了。倒是有劳郡公爷了。”
话到此处,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竟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许庆幸。
这对婆媳,竟都为袁易说起了好话。
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则,袁易近日领了总理京畿水利营田的差事,展现出了太上皇、圣上对他的格外器重,圣眷实在隆厚,以至于贾母、王夫人都又一次对他刮目相看;二则,近期荣国府下人们的所有赔补,加一起价值竟高达六万银子,而这笔惊人的财物,都入了荣国府库房,袁易与元春分文不取。这般作为,既显能力,又见品格。
念及此,贾母又不禁感叹道:“说起来,咱们府上能有郡公爷这般人物管着,倒是好事儿!郡公爷如今忙着水利营田大事,着实劳心劳力,明日你亲自挑几样上等补品,给隔壁府上送去。”
王夫人会意点头。
……
……
赵姨娘回到自己房中,听着窗外雨声,越想越气。气自己的兄弟赵国基,想着自己待兄弟那般好,甚至求贾政安排兄弟当上了银库管事,结果,今日兄弟被拿问,竟轻易就供出了自己;也气今日自己受辱,原本自己在这府上就没多少体面,往后就更没体面了;另外,还气探春那丫头,今日在荣庆堂竟不为她这个生母说句话。
赵姨娘颓然坐下,望着妆台上那支新打的金簪,只觉得刺眼得很。
雨下得更急了,凉气透过窗纱丝丝渗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怔了怔,突然抓起那金簪就要往地上摔,临了却又舍不得。最终只长叹一声,瘫到床上去哭嚎了起来。
房内的哭嚎与窗外的雨声,混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