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赢一躬身应道,随即对身后的黑冰台校尉做了个手势。几道黑影无声地闪入,开始处理现场。他们动作熟练,配合默契,仿佛做过千百遍。很快,血迹被擦拭干净,尸体被裹入麻布,连同那张被血污的茶案,都将被一同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夜过后,孔府只会传出主人暴病而亡的消息,不会有任何波澜。
冯去疾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夜风清冷,吹得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他仰起头,看着那被深宅大院切割得只剩下一小块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化不开的浓墨。
孔羡死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颗被推到台前的“弃子”倒下了,但那个真正隐藏在幕后,搅动风云的“执棋之人”,却连一片衣角都未曾露出。
他们成功了。
他们用一个孔羡,用一块伪造的石头,用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就将整个大秦廷尉的目光,将他这个右丞相,将黑冰台的精锐,牢牢地钉死在了东郡这方寸之地。
而就在他们为了勘破这个“骗局”而疲于奔命时,真正的杀招——那如同瘟疫般蔓延的歌谣,已经在东方数郡,悄然引爆。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即便被看穿,也难以破解的阳谋。
现在就算他立刻上奏陛下,调动大军,将那四郡所有传唱之人统统抓起来,又能如何?
法不责众。你杀得了一个,杀得了十个,百个,难道还能将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杀光吗?
始皇帝的威名,可以镇压刀剑,可以震慑诸侯,但却难以堵住那悠悠众口。强行镇压,只会激起更大的民变,坐实那“暴君”之名,正中敌人下怀。
对方的武器,是谶言,是谣言,是根植于数百年齐鲁故地百姓心中的,对秦的恐惧与不信任。
而自己的武器呢?
冯去疾缓缓地低下头,他想起了孔羡临死前那癫狂而又绝望的质问,想起了那些他亲口说出的,关于文华府的种种变革。
新犁、水车、医方、纸张……
这些,就是他的武器。
是长公子扶苏,是文华府递到他手中的最锋利也最坚实的武器。
谣言止于智者,但天下智者有几许?更多的是目不识丁,只求温饱的黔首。对他们而言,虚无缥缈的“天意”,远不如一碗能填饱肚子的粟米来得实在。
要破此局,堵不如疏,杀不如抚。
要让那些传唱着“始皇帝死而地分”的百姓亲眼看到,在始皇帝的治下,他们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变好。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冯去疾的脑海,瞬间照亮了所有的迷雾。
“来人!”他沉声喝道。
一名一直等在院外的文华府见习书吏,提着灯笼,快步跑了过来。这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几分书卷气,见到丞相召唤,神情颇为紧张。
“丞相有何吩咐?”
“老夫问你,”冯去疾看着他,神情严肃,“你等此番随我前来,所带的纸张、笔墨,还剩多少?”
那年轻书吏愣了一下,没想到丞相深夜召见,问的竟是这个。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回答:“回丞相,共计一万张。墨共三百锭。一路查问,用去约莫十分之一,尚有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