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继续往前面走,再坚持会儿!” 楚江槐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沙哑,在幽深的山林里撞出回声,又被呼啸的秋风卷着散去。
风势愈发猛烈,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过脸颊,光秃秃的枝桠在头顶狂舞,枯黄的枝叶被硬生生扯落,打着旋儿砸在众人身上。
脚下的土地早被落叶铺成了厚厚的软垫,却湿滑得要命。
众人的脚步慌乱又急促,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落叶前行,被踩碎的叶片簌簌作响,又顺着风势被掀飞,有的贴在沾满泥污的裤腿上,有的飘向深不可测的林莽深处。
每个人的盔甲都沾满了尘土与暗红的血渍,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的灼痛。
“将军,我不行了…… 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
一个虚弱的男子声音从队伍后侧传来,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是二狗,楚江槐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此刻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肩头的伤口还在汩汩淌血,浸透了半边衣衫,脸色苍白得像纸,气息不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楚江槐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心头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更坚定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不,不行!我楚江槐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你们全都带出去!”
“将军,真的…… 我已经…… 撑不下去了……”
二狗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你带着其他兄弟们走…… 不然到时候…… 谁都走不了了……”
这一次,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底气,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向楚江槐。
楚江槐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可二狗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瞬间失衡。
脚下的落叶湿滑无比,他猛地一滑,带着二狗一起顺着树林间一道陡峭的小坡滚了下去。
“额啊!” 两人身体撞在凸起的树根和碎石上,剧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楚江槐忍不住低呵出声。
二狗更是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没再发出一声呻吟,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楚江槐的衣襟。
“将军!将军!” 其余亲卫见状,顿时慌了神,纷纷舍弃行囊,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声音里满是焦灼。
坡体不算太长,却崎岖不平,两人翻滚了约莫十几丈远,才 “砰” 的一声撞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上,终于停了下来。
背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楚江槐眼前发黑,忍不住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追上来的士卒们连忙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楚江槐扶起,有人拍掉他身上的落叶和尘土,有人紧张地检查他的伤势。
“将军,没事吧?” 领头的亲卫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担忧。
楚江槐借着亲卫的力道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钝痛,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没事,先把二狗扶起来。”
其实不用他吩咐,几个士卒早已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二狗扶起。
二狗靠在树干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却还是挣扎着睁开眼,看着楚江槐,再次开口:“将军,你们走吧,真的不要管我了。”
他用仅存力气的右手,轻轻推搡着扶他的士卒,动作微弱,却带着一股决绝。
可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那点力道落在士卒身上,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楚江槐缓步走到二狗面前,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我一定要带着你走。”
二狗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他颤声说道:“将军,二狗承蒙将军厚爱,从一个乡野小子跟着将军从军,能活到今天,能跟着将军征战沙场,便已经是万幸了。”
他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再敢奢求什么长命百岁,只想在这里最后帮将军一把,拖延些时间,让你们能顺利脱身。”
他的眼中虽饱含泪水,却没有半分退缩之意,只有一片赤诚与决绝。
话音落下,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挺直了一点背脊,对着楚江槐抱拳行了一礼,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请将军成全!”
楚江槐的身体猛地一震,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一同摸爬滚打、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看着他肩头不断流血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份视死如归的坚定,积攒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想再劝劝他,想告诉他一定能撑过去,可二狗已经率先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坚定无比:“请将军成全!”
这四个字,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说完之后,他的身体便微微晃动了一下,若非被士卒扶着,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楚江槐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拒绝的决绝,听着他这两道重若千钧的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缓缓点了点头,伸出手,用自己的额头紧紧抵着二狗的额头,另一只手将他狠狠拽进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眼神坚毅得如同山巅的磐石,一字一顿地说到:“来生再做兄弟!”
二狗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泪水依旧在流,却带着一丝满足与安心。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应道:“来生…… 再做兄弟!”
二狗的声音说完,便向着后面的树上靠去,他摆了摆手,说到:“将军,走吧,走吧...”
楚江槐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砸在掌心,灼烧得厉害。他知道二狗的性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拖延下去,只会让所有人都陷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