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蹬在冰面的刹那,齐乐清晰地感觉到靴底鲛绡衬里与冰层的碰撞——不是硬邦邦的撞击,而是像踩在裹了三层棉絮的玄铁上,冰面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最宽处能塞进半根手指。细纹里渗出的黑气裹着刺骨的寒意往上钻,却被他周身流转的青金色神光逼得倒卷,化作一缕缕黑烟往冰缝深处钻,退散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热油浇在了雪上。他借着力道腾空的瞬间,道袍下摆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衣料上沾着的冰骸邪祟黑血,在神光里慢慢蒸腾成淡黑色的雾气,雾气散去后,道袍素白的料子上留下几道不规则的水渍,细看竟与昆仑墟西峰石壁上天然形成的灵脉纹路分毫不差。
掌心的光刃还在往周身汲取灵气,从三尺长往丈许延伸时,刃身流淌的青金色流光突然慢了下来,慢得能看清每一道光纹末梢的分叉——那分叉细如发丝,泛着淡淡的莹光,像极了初春时梧桐芽新叶背面的脉络,连脉络里流转的绿意都清晰可见。他低头瞥向腕间,原本只在腕骨处停留的梧桐芽,竟顺着小臂内侧往上爬,淡绿的光晕裹着昆仑灵泉的水汽,在他手肘弯处凝成一颗黄豆大小的水珠。水珠悬在半空不坠,表面像蒙了一层琉璃,里面竟清晰映出祭坛顶端红光的倒影:光柱里缠绕的邪祟虚影张牙舞爪,每一条虚影的脖颈处都缠着半透明的锁链,锁链另一端隐在红光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攥着。
“痴心妄想。”西王母的声音从祭坛纹路里钻出来时,不再是先前撕裂耳膜的尖啸,反倒带着几分气若游丝的沙哑,像是被北风刮破的陈年帛布,又混着无数细若蚊蚋的低语叠加在一起。她那张从石料里探出来的脸,此刻正一点点与坛身融合——右半边脸颊已经完完全全贴在了黑沉沉的石料上,皮肤与石面黏连时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接触处正慢慢长出和祭坛纹路一样扭曲的黑纹。那些黑纹像活物般顺着她的眼角往上爬,缠住她额前垂落的黑蛇发丝,蛇身被纹路勒得渗出黑血,滴落在坛身上时,竟被石料的缝隙贪婪地吮吸进去,每吸进一滴,那些嵌在纹路里的暗红眼珠就亮上几分,瞳孔里的邪光也更盛了。
齐乐的目光落在她深陷的眼窝上。那里的绿火不再是先前那般狂躁地跳跃,而是缩成了两簇指甲盖大小的火苗,火苗芯子里映着天幕后的猩红眼睛,像极了暴雨前乌云里藏着的闪电,明明灭灭间透着让人发寒的恶意。他突然想起在昆仑墟地底那座废弃神殿里,西王母残魂附在白玉石像上的模样——那时她的眼窝是空的,石像眉心还嵌着半块碎裂的昆仑玉,此刻这眼窝里却像是被邪祟硬生生塞进了两团鬼火,连带着她嘴角的笑都变得诡异至极。那笑容顺着石料的裂纹往四周蔓延,竟让整座祭坛的轮廓都扭曲起来,像是一张咧开嘴狞笑的脸。
“齐乐,小心她的权杖!”夕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还有羽翼挥动时的破空声。齐乐往下扫了一眼,看见她正用左翼护着半跪在地的林清玄,羽翼缺角处的神光像破了洞的灯笼,明明灭灭地闪着,边缘还卷着几缕焦黑的纹路——那是方才为挡西王母的黑煞咒留下的伤。每闪一下,就有细小的金色光点从缺角处往下掉,光点触冰即碎,化作星子般的碎屑融进冰面,在黑血凝结的冰壳上留下细碎的亮痕。她脚下的冰原已经被黑血染透了大半,那些黑血在极寒里慢慢凝固,结成一层薄薄的黑冰,冰面下还能看见邪祟残肢在缓缓蠕动。她的足尖踩在上面,每动一下都打滑,银白色的脚踝处已经蹭出了血痕,却依旧死死盯着祭坛顶端,金色的瞳孔里映着西王母的身影,连眼尾都绷得发红。
林清玄的状况也没好多少。他的桃木剑还稳稳插在八卦虚影的乾位,剑身上的金色火焰却比先前矮了半截,从丈许高的火柱缩成了三尺来长,火焰边缘泛着淡淡的黑烟,像是烧到了受潮的木芯,裹着细碎的火星往冰面掉。剑身上凝结的血珠顺着剑脊往下滚,在剑尖聚成一小滴,滴落在冰面上时,竟砸出个细小的冰坑。他的道袍前襟沾满了温热的精血,那是方才为了稳住光阵,硬生生咬破舌尖喷上去的,血渍顺着衣料的暗纹往下淌,在腰间积成一小滩,又顺着下摆滴落在冰面上,与邪祟的黑血混在一起时,瞬间冒出细小的白汽——那白汽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像滚烫的烙铁贴在了寒冰上。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道袍领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颈间挂着的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的太极图还在微微发烫,却也泛着淡淡的灰光。
“阵眼快撑不住了!”背着竹简的年轻修士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还夹杂着竹简翻动的沙沙声。他正用双手死死按住悬浮在空中的竹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渗着的血丝顺着竹简边缘往下滴,落在冰面上凝成细小的血珠。竹简上的符咒原本是金光闪闪的,此刻却有大半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像是被浓墨汁晕染过,最边缘的几道符咒甚至开始卷曲,卷边处泛着焦黑,像是被火烤过的桑皮纸。他身边那个持罗盘的修士已经瘫坐在冰上,双腿还在微微颤抖,黄铜罗盘掉在一旁,盘面已经被黑血染得看不清刻度,指针却还在疯狂转动,转着转着就卡在了“坎”位与“离”位之间,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齿轮随时会崩碎。
西边的萨满祭司们也在咬牙支撑。为首的老祭司已经摘下了头顶的鹿角头饰,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上面缠着三道浸了药汁的白色布条,布条边缘渗着暗红的血,还沾着几缕黑色的兽毛。他手里的备用图腾柱只剩下半截,柱顶雕刻的鹿神纹路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鹿眼处还留着零星几点白光,像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会熄灭。图腾柱断裂的截面处,能看见里面淡金色的木芯,正慢慢被黑气侵蚀成灰黑色。他身边的年轻萨满们都跪坐在冰上,双手按在图腾柱底部的凹槽里,嘴里念着的咒语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低,像是耗尽了力气。有两个年轻萨满念着念着就往前栽倒,手肘砸在冰面上发出闷响,嘴角溢着黑血,眼窝已经开始发黑——显然是被邪祟的噬魂咒伤了心神,连指尖都在微微抽搐。
东边的美洲巫医们情况稍好,可催生出的参天古木虚影也在慢慢变淡。古木的树干原本是深绿色的,此刻却泛着一层灰雾,像是蒙了厚厚的尘埃,树干上缠绕的藤蔓也开始枯萎,卷成褐色的细条往下掉。树叶一片片往下飘落,每片叶子落地时都会化作一缕淡绿色的光雾,顺着冰缝往下钻,去加固缠住邪祟母巢的根系。三个老巫医还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膝盖处的兽皮已经磨破,露出里面沾着冰碴的皮肤。他们手中的木杖插进冰里的深度又深了几分,杖身的树皮正一片片往下剥落,露出里面泛着白光的木芯,木芯上还刻着细小的符文,符文正慢慢失去光泽。他们的兽皮长袍上沾着不少邪祟的黑血,那些黑血在兽皮上慢慢凝结成一颗颗黑色的冰珠,顺着衣摆往下掉,砸在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倒像是某种奇特的节奏,与他们念诵的巫咒隐隐相合。
齐乐的目光重新落回祭坛顶端时,西王母的残魂已经与坛身融合了大半,只剩下一颗头颅还露在外面,头发里的黑蛇们正顺着坛身的纹路往下爬,蛇腹贴着石料,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像是在为她守护融合的通道。她手中的黑色权杖此刻斜插在坛顶的凹槽里,杖身刻着的人脸纹路竟都活了过来——一张张指甲盖大小的微型人脸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嘴角淌着粘稠的黑血,顺着杖身的沟壑往下流,在坛顶积成一小滩,又顺着坛身的石料往下淌,渗进那些暗红眼珠的眼眶里。每渗进一颗眼珠,那颗眼珠就亮一分,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眼白处还爬满了细小的黑纹。
“血祭之日……三界归墟……”西王母的头颅突然转向齐乐,脖颈转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她嘴角的笑容拉得极大,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齿,牙齿缝里还卡着细小的石屑。她的声音不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而是从坛身的每一道纹路里涌出来,像是无数细若蚊蚋的低语叠加在一起,钻进人的耳朵里,听得人头皮发麻。“你以为……凭这点手段……就能拦得住我?”
话音刚落,她头颅上的黑蛇突然集体昂起头,猩红的蛇信在空中快速吞吐,吐出的黑气瞬间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黑网。黑网中心的昆仑墟神殿虚影又清晰了几分——齐乐甚至能看见神殿残破的门楣上刻着的桃花纹,花瓣层层叠叠,和西王母黑袍下摆绣着的枯死桃花一模一样,只是门楣上的桃花纹是鲜红色的,像是用刚凝干的鲜血染成的,每一片花瓣边缘都泛着光泽,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飘落。
更多的黑气从神殿虚影里涌出来,像奔腾的潮水顺着黑网往西王母的头颅里钻。她的脸颊瞬间饱满了几分,原本枯槁如老树皮的皮肤竟泛起了淡淡的血色,眼窝深处的绿火也重新暴涨,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连发丝里黑蛇的鳞片都亮了几分。她的头颅开始往坛身里缩,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珠死死盯着齐乐,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骨子里,连眼白上的黑纹都在跟着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