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北京,紫禁城。
秋日的阳光透过乾清宫的雕花长窗,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却驱不散君臣眉宇间的那一抹凝重。
朱翊钧端坐于御座之上,身着常服,面色沉静,但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的轻叩,泄露了他内心的思虑。
下首申时行坐在赐下的椅子上。
君臣两人此时正在讨论的正是千里之外已然平定、但京师尚未知晓的播州之乱,以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西南土司制度。
“杨应龙之事,虽乃疥癣之疾,然其暴露出的土司之弊,却不容小觑。朕近日翻阅典籍,对此制,更是深感其如双刃之剑,利弊交织啊。”
申时行微微躬身:“陛下圣明。土司之制,始于元,盛于本朝,于国初乃至嘉靖年间,确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利在于 ‘以夷制夷’ 。西南之地,群山阻隔,苗、瑶、壮、彝诸族杂处,言语不通,风俗各异。若尽遣流官,派驻大军,不仅耗费巨大,且易激起民变。”
“任用当地豪酋为土官,使其世守其土,世袭其职,可借其威信与熟悉地理民情之便,代为征收赋税,维持地方秩序,戍守边疆。此乃成本最低、见效最快的羁縻之策。”
“这些土司虽自成一体,但在名义上皆臣服于朝廷,受封号,纳贡赋。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构成了西南边陲的一道屏障,抵御着更外围的侵扰。洪武、永乐年间,诸多土司曾听从调遣,出兵助剿叛乱,亦算有功。”
“是啊,他们之前都对我们大明朝有功的。”朱翊钧接口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然则,此制流弊亦深,积重难返。其最大之弊,在于 ‘国中之国’ !土司于其辖地,形同君主,掌握生杀予夺之大权,律法难以直达……”
“奴役百姓,阻碍王化。”
“叛服无常,边患之源 。土司承平日久,易生骄矜之心。朝廷强盛时,则恭顺纳贡,一旦国力衰退,这些土司们就有了异心,其地险要,剿抚皆难,耗费钱粮无数,实为西南长治久安之心腹大患。”
“改土归流,势在必行!只是,需讲究策略,刚柔并济。如杨应龙这般冥顽不灵者,当以雷霆击之,其余恭顺或可教化者,或可徐徐图之,以流官辅佐,兴办学堂,渐削其权……”
“此次平定杨逆,便是一个绝佳的契机!朕要以杨应龙之头,警示所有土司!也要让西南百姓看到,朝廷有决心,也有能力,带给他们真正的秩序与安宁……”
申时行听着天子的话,也不免陷入了沉思。
就在君臣二人深入探讨,为西南未来勾勒蓝图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压抑的脚步声。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手持一份插着三根红色翎羽的牛皮信筒,几乎是碎步跑着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潮红。
“陛下!陛下!四川、贵州八百里加急捷报!”陈矩的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尖锐,他跪倒在地,高高举起信筒。
朱翊钧与申时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算算时日,朝廷关于增兵的旨意恐怕刚发出不久,这捷报……从何而来?
“呈上来!”朱翊钧沉声道。
陈矩连忙起身,小心地拆开信筒,取出里面的军报,恭敬地双手奉上。
朱翊钧展开军报,目光迅速扫过。
起初是平静,随即是愕然,紧接着,一抹难以置信的狂喜之色在他脸上迅速扩散开来!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直起了身体。
“好!好!好!” 连道三声好,朱翊钧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声如洪钟,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好一个刘大刀!真乃朕之虎将,申阁老,你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