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那番关于秦王府往事的感慨,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悄然改变了殿内的气流。
李泰低着头,用银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碟中的笋尖,心中的不甘与怨怼几乎要溢出来。
他觉得父皇每一句对过去的怀念,都是在无声地指责他破坏了这份‘其乐融融’。
李承乾则依旧平静。
他甚至抬手示意身后侍立的宫女,为自己重新斟满了酒杯,动作从容不迫。
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份‘敲打’,或者,他并不在意。
李世民将两个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最终在了正由乳母心喂食羹汤的晋王李治身上。
家伙吃得很专心,腮帮子一鼓一鼓,偶尔抬头,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治儿近来进益不。”
李世民忽然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慈爱:
“前两日朕考校他《千字文》,竟能背诵大半,字也认得不少,比你们兄弟当年在这个年纪,似乎还要强上些许。”
长孙皇后闻言,温柔地看向李治,眼中满是自豪:
“治儿是肯用功,褚遂良先生也夸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透。”
“哦?褚卿也如此?”
李世民似乎很满意。
他亲自用公筷夹了一块剔除了鱼刺的鲜嫩鱼肉,放入李治面前的碟中,温声道:
“治儿多吃些,长得壮壮的,将来才好为父皇分忧。”
这看似寻常的父子互动,在此刻的紫云殿内,却显得格外刺眼。
李泰握着银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当着我和李承乾的面,如此抬举一个稚子?!】
【是在暗示我们不如一个孩子?还是……另有所指?】
不知怎么的,他忽地想起了刘洎派人来递的话,心里隐隐开始担忧起来,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李承乾。
只见李承乾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盘石,随即缓缓啜饮一口,目光掠过正开心吃着父皇夹来鱼肉的李治,那纯真的笑颜在他深邃的眼底未激起半分波澜。
他反而将目光转向了侍立在长孙皇后身侧,此刻正微微垂首,看不清神情的苏婉。
刚才她取披风回来时那一闪而逝的异样,绝非错觉。
李世民似乎并未察觉下方涌动的暗流。
他继续看着李治,语气带着一种仿佛不经意的感慨:
“孩童之心,最为纯净,不染尘埃。”
“朕有时倒羡慕治儿,只需专心读书玩耍,不必理会外间那些纷扰算计,勾心斗角。”
他这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儿女平安顺遂,兄弟友爱,家宅安宁。”
这话,像是给李治愈听的,又像是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李泰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觉得父皇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兄弟友爱?家宅安宁?若不是李承乾咄咄逼人,他何至于此?!】
李承乾终于放下了酒杯。
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开口了,不然让那位父皇唱独角戏,他会觉得无趣的。
于是,李承乾抬了抬眼皮,迎向李世民那看似温和,实则深邃难测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父皇所言极是。孩童纯真,确然令人羡慕。不过……”
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针锋相对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