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挚,看着长乘身影消失的方向,脸上那副惯常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邪魅神情,终于慢慢褪去。
眼底深处,掠过几许难以言喻的黯淡…...
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那片被永恒熔岩映照得猩红而绝望的天际,一言不发。
是的,少挚知道,当然知道。
是啊,作为冥王万年来情谊相通的弟弟,他怎会不知?
所以,他一开始的转身‘探查’,为的就是引长乘过来,抛出讯息,让他前往冥枢殿…...
…...
此间天地,此刻唯余他们二人。
一个,在极致的静修中大汗淋漓,后背的棉麻衣衫已彻底湿透,深色水渍晕染开来,鸦羽般的长发被汗水濡湿,一绺绺扭曲地贴在纤薄的背脊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一个,静坐于不远处,同样身着院内统一的素色棉麻盘扣衣衫,却姿态闲适,仿佛与这炼狱的酷热格格不入。
唯有那双凝视着远方的眼眸,深不见底,映照着跃动的火光,也埋藏着无人能窥的汹涌暗流。
正如他自己所说,少挚并没有选择上前干扰分毫。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略显慵懒的倚靠姿势。
他仿佛真的累了,又或许,是某种一贯表演出的“胸有成竹”。
但在那刻意避开、不愿落于陆沐炎身上的目光里…...
藏着的,并非算计。
反而更像是一种偷来的、浮生半日闲般的短暂喘息。
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一种不愿再欺骗她、也不愿再强撑着完美伪装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即便长乘已离去,即便此刻是“最好”的干预时机,他……
也真的仅仅只是坐着。
在这意图几乎昭然若揭的时刻,在他眼底那些偶然泄露、来不及完全掩饰的悲哀与近乎茫然的无助里…...
他仿佛已完全洞悉了某个清晰而残酷的事实脉络,看穿了冥烨所有努力背后,那近乎注定的微弱可能。
他……真的在给她、给冥烨机会。
以一个沉默守护者的姿态,以一个……近乎放弃干涉的、绝望的姿态。
将这片熔岩炼狱,将这片属于她的本源之地,连同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短暂地、完整地……还给了她。
这并非怜悯。
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无尽疲惫与某种说不清是赎罪还是放手的……复杂决断。
远处幽光深沉,发梢遮住了他的眉眼。
只听得他喉内挤出一丝凄凉而无助的颤音,落下四字:“仅此一次。”
…...
…...
熔岩在不远处沉闷地翻滚,发出咕嘟的声响,如同大地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炽热的风掠过,卷起焦土的气息,却吹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那无形却厚重的沉寂。
一个在燃烧自己追寻微光,一个在冷眼旁观守着无边的黑暗与执念。
在这毁灭与新生交织的边界线上,构成一幅充满张力与悲剧美感的画面。
那流淌的熔岩,仿佛是凝固的时间,也是即将喷薄而出的、无法挽回的命运。
…...
…...
坎界——
与其说是坎界,不如说,这里是水神冥烨永恒的孕育与沉寂之所——冥枢殿。
天地寂灭,时空凝固。
视野所及,仍是那片无垠的黑水之域。
水不流,不涌,亘古自成一片深不可测的汪洋,吞噬所有光线,将一切驯化为流淌的幽暗。
九座石塔仍是那副冰冷森严的模样,自黑水中巍然耸立。
塔身狭长,直刺虚无穹顶,塔尖悬垂的水晶锁链上,不断有墨色‘魂液’滴落,每一滴都在沉寂水面溅起星辰破碎般的微光。
石塔环绕的中心,庞大的建筑群无声矗立。
深处悬着的那座完全倒置的宫阙,如一枚冰冷楔子,永恒贯穿,直指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
殿下,那条“暗河天堑”内——
偶有太古的阴影自水底滑过, 无声,却带来如山般的威压。
远古巨灵, 在黑暗中盘桓守卫。
巨大水域内,像是有风从冥枢殿流过, 不寒,却刺魂。
不,不是风。
那并非皮肉感受,而是灵魂被深渊凝视后油然而生的战栗。
天地静极。
只剩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水声, 如梦呓,如心跳…...
…...
…...
蓦地!
长乘身影闪现于九层石塔之外!
他周身清冽的生机炁息,与此地死寂的归墟之意格格不入!
周围那些原本在黑暗中徘徊巡弋的古老亡灵——
模糊扭曲的人形影子、形态怪异的兽类残魂、飘忽不定的幽灵魅影…...皆在瞬间全部定格!
它们齐刷刷地将空洞或狰狞的面孔转向长乘,无声地形成合围之势!
眼中,皆充满了本能的警惕与敌意!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咯咯咯…咯咯...”
一声极其诡异、仿佛初生婴儿啼哭,却又带着水下传来的、湿漉漉黏腻感的声音,从下方那条被称为“暗河天堑”的深渊河底,幽幽传来!
“咯咯咯…咯咯...”
那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回荡,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戏谑与不加掩饰的恶意!!
紧接着,黑色的水面被猛地破开,一头巨大的怪兽缓缓浮现...!
它的体型壮硕如同公牛,但通体覆盖着血红色的、仿佛刚刚剥皮般的鲜红肉质。
脖子上顶着的,赫然是一张五官扭曲、带着诡异表情的人脸!
而它的四肢,却是矫健修长的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