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厅等候片刻后,一身常服的长孙顺德缓步而来。
他面容清癯,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周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沉稳气场。
“晚辈李北玄,拜见长孙叔叔,给长孙叔叔拜个晚年。”
李北玄立刻起身,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晚辈的谦逊笑容。
长孙顺德微微颔首,受了礼,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定远伯不必多礼,坐吧。年节刚过,不在府中休息,怎有空到老夫这寒舍来?”
李北玄依言坐下,笑容不变,语气诚恳道:“回司徒公,晚辈年前偶感微恙,未能参加元日大朝会,心中一直惶恐。”
“后来听闻……听闻竟因此小事,劳动司徒公挂心,甚至上达天听,晚辈更是惭愧无地。”
“思来想去,晚辈想着,定是晚辈平日言行有何不周之处,惹得司徒公不快,这才特意前来,一是向司徒公赔罪,二是感谢司徒公的教诲提点。”
李北玄的这番话,把自己姿态放得极低。
完全将弹劾之事,定义为长辈对晚辈的教诲和关心,绝口不提任何可能的经济利益或政治敲打。
而长孙顺德听见这番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抬起眼皮,深邃的目光落在李北玄脸上,似乎想从他真诚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花厅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李北玄一脸无辜,明知故问。
而长孙顺德心中却是百味杂陈,甚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闹心。
说实话,他之前对李北玄这小子,观感是相当复杂的。
一方面,觉得此子行事跳脱,不循常理。
弄出的许多东西,都冲击着现有的秩序。
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其才华横溢,于国确有大利,陛下又对其宠信有加。
而在废太子一事之前,他长孙顺德作为皇帝的心腹重臣兼大舅哥,地位超然,基本保持中立,对几位皇子皇女都算公允。
哪怕李北玄再怎么跳,其实对他的影响也不大。
毕竟如果赢高明登基,那李北玄日后顶天了就是个驸马,国公之类的玩意儿,所以一开始,长孙顺德是真的把他当个晚辈,当个可用的臣子来对待的。
但随着太子赢高明倒台后,长孙顺德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朝局微妙,新储君未定。
他长孙顺德虽是纯臣,但也要为家族长远计,不得不考虑下一任君主的人选。
魏王赢高熙、晋王赢高治、乃至长乐公主赢丽质,理论上都有机会。
所以他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和暗中下注,对三方都释放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善意,试图维系一种平衡。
以便将来无论谁上位,长孙家都能有转圜余地。
比如魏王掌管弘文馆,需要一些古籍善本充门面,他便以私人名义,捐赠了几部珍本。
晋王后宅不宁,王妃母家有些跋扈,他便寻了个由头,敲打了王家一下,算是卖了个人情给晋王。
而对于赢丽质这边,他自觉给出的善意是最实在的。
李北玄那块骊山封地的落实,过程中其实遇到了不少阻力。
是他看在赢丽质和李北玄的份上,暗中使了力气,帮忙协调、斡旋,才让户部和工部那么痛快地划拨了土地和人口。
所以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一种相当明确的示好和投资了。
而他也本以为,李北玄收到这份大礼,就算不立刻感恩戴德、投靠过来,至少也该明白这其中的情分,行事时,也会多少顾及一下他长孙家的脸面和利益。
结果呢?
结果这小子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