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刀随着他转身,划出了一道弧线。
这道弧线,不快,却仿佛囊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与生机。
双煞的匕首在触及弧光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断成两截。
他们引以为傲的身法,在这道弧线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可笑。弧光掠过他们的身体,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但两人的眼神瞬间黯淡,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虎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自己这些曾经一起大口喝酒、一起刀头舔血、一起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老兄弟,如同纸糊的般,在那个提锈刀的男人面前,一个个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他想起了当年,他们十几个人,凭着血性和一口刀,就在这神都西城杀出了一片天。那时,快刀阿七的刀还能在雨夜中不沾一滴水珠;铁塔巴隆能扛着巨木连续冲锋一里地;鬼影双煞的合击之术,连神都内卫的护卫都称赞过……
往事如烟,辉煌不再。
如今的他们,老了,钝了,只能守着这片基业,在缅怀过往中,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连绑架孩童这种事都做了出来……
一股混合着悲凉、愤怒与绝望的情绪,涌上虎林心头。
“吼——!”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全身罡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六境修为催谷到极致,手中的九环金刀发出刺耳的嗡鸣,刀身上的九个金环剧烈震荡,汇聚了他毕生功力与残存的所有骄傲,化作一道璀璨夺目、仿佛能劈开山岳的金色刀罡,朝着高见当头劈下!
这是他生命的绝唱,是猛虎最后的獠牙!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刀,高见终于微微抬起了眼皮。
仿佛只是时间停滞了一瞬,又仿佛只是空间本身微微扭曲了一下。
那道威势无匹的金色刀罡,在距离高见头顶尚有三尺之处,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无声无息地消散。
虎林保持着劈砍的姿势,僵在原地。
他手中的九环金刀,从刀尖开始,那百炼精金打造的刀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朽木般节节碎裂,叮叮当当地在地上。
虎林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看了看高见手中那柄依旧锈迹斑斑、仿佛从未动过的刀。
他明白了。
他们招惹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眼中最后一丝光彩湮灭,壮硕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仰倒,气息全无。
猛虎,终究倒在了属于自己的山林里,只是这片山林,早已不是他认识的模样。
月光凄冷,照着一地狼藉与沉寂。
昔日的江湖,在这一夜,被一柄锈刀,轻轻抹去。
“什么江湖,蝇营狗苟的东西。”高见甩了甩手,
虎林他们当然有故事。那些故事里,或许有快意恩仇,有纵情狂歌,有刀尖舔血的兄弟义气,有在生死边缘挣扎求存的惊心动魄。但这些,高见懒得听。
他们不配。
高见扭头,走向那个仍瘫坐在地、魂不守舍的男孩,阴影再次将他笼罩。
“懂了吗?”高见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男孩愣愣地看着高见,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太超越他的理解范畴了。他根本没看清具体的过程,只隐约捕捉到几抹刀光,然后,那些曾经在他眼中如同山岳般无法撼动的恶徒,就如同被收割的稻草般倒下了。
恐惧依旧占据着他的心神,但其中,似乎又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看见他不回答,高见也懒得再问。直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如同来时一样,身形一晃,便从这弥漫着血腥与死寂的宅院中消失。
下一刻,两人重新出现在了寺庙那清冷的月光下,站在非想和那个焦急等待的女孩面前。
非想双手合十,湛蓝色的面容上无喜无悲,只是看着高见和他带回来的男孩,轻轻感叹了一声。那叹息声中有一丝仿佛看到命运轨迹无可避免的怅然。
高见则转身,面对着非想,语气直接:“有时候,快一点比较好。你那样,磨磨唧唧的。”
非想摇了摇头:“贫僧只希望,救下来的人,能救得彻底一点……高见,你这样。唉……”他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高见撇撇嘴。
多无益。他不再停留,干脆利地转身,朝着寺院外走去,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那个男孩,此刻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稍微回神,他望着高见离去的背影——
月光将高见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随着他的远去而逐渐拉长、变淡,最终融入寺门外的黑暗之中。
庭院里,只剩下非想悠长的叹息,女孩拉着他询问,但男孩却愣愣的看着那边,心底不知该如何填补的巨大空白之中,留下了永远烙印在脑海中的景色。
非想看着男孩,心中了然,他再度叹了口气,悠长而沉重。
或许,这个时代,真的是血流成河的时代吧。
他将这些纷杂的思绪压下,走到男孩身边,缓缓蹲下。他那湛蓝色的身躯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高见带来的冰冷压迫感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声音温和:“莫要再怕,一切都过去了。”他顿了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妹妹呢?”
“我……我叫张秀。”他指了指旁边紧紧抓着他衣角的女孩,“她……她叫张铃。”
非想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好名字。从今日起,安心住下吧。”
他站起身,牵起张铃的手,又对张秀示意跟上。
只是,非想知道,他的人生,从今夜起,已然不同。
因果纠缠,如网如织,难以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