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正值冬季,现在已经十二月份了,一场雪还没下。
从医院出来,又干又冷的风直往脖子里钻,我提了提围巾,把下半张脸挡住,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买的飞机是晚上八点的,到马尔代夫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与干冷的燕京不同,一出机场迎面就能感受到热带咸湿海风的躁动。
我本来身体素质就不是很好,到地方就水土不服,刚坐上出租车没多久,开始头晕犯恶心。
忍了一路,到酒店吐得昏天暗地,胆汁都快吐出来,吃了药也不见缓解。
最后还是拜托前台叫了医生过来,挂上点滴才有所好转。
药效的作用下,我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
大多数梦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里似乎有个人一直陪着我。
我蜷在他怀里,感受着从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一抬眼就能瞧见他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的胸膛。
他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像是摸小猫一样。
因为触感太过真实,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当我醒来之后,发现窗帘紧闭,房间昏暗,四周静悄悄,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
我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忽得听见敲门声,身上没什么力气,就让他直接进来。
是我表弟。
他问我身体好点没有,能不能去参加他的婚礼。
其实我跟我表弟的关系并不是多么亲近,他邀请我过去,多半也是为了拓宽他的人脉。
我想起我妈叮嘱的那些话,亲情啊,和气啊,沉默地点了点头。
表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还给我带了一套参加婚礼的礼服。
不是很合身,但我现在也懒得打开我的行李箱,打算将就着对付一下,反正又不是我结婚。
婚礼地点定在海边的一栋私人别墅,踩在柔软的沙子上,泛凉的海风吹得我脑子愈发不清醒,脚步也有些虚浮。
我爸推着我妈正跟别人寒暄,见我过来,连忙招手让我过去,东拉西扯谈了一些家常。
唠着唠着,对方开始旁敲侧击开始给我介绍对象,我爸妈也在一旁帮腔,话里话外都在说我岁数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找个人安定下来。
要是换作平常,我可能笑一笑,应付一下就过去了。但这会儿我浑身都不舒服,再加上那些似是而非的梦,脸一下就冷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们察觉到我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甚至是抵触,对视一番,打着哈哈翻篇了,谁也没有再提这茬。
跟着父母入场坐定,我有一搭没一搭看着手机。
直到婚礼开始,我看着新娘站在台上,闪闪发光,手握捧花,在她父亲的陪伴下一步步朝着新郎走去。
爱与不爱,从看一个人的眼神就能分辨出来。
瞧着表弟那眼底快要溢出来的幸福与柔和,我的心底忽得泛起某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是羡慕,有点太过了,因为我确实对结婚没有一点兴趣。
我只是觉得…
好像曾经有谁也用这种充满爱意的眼神看过我。
海风吹着新娘的白纱来回晃,像是振翅欲飞的白鸟。
我怔然地看着台上如胶似漆的一对新人,忽得听见我妈带着哭腔地小声说了句:“要是小瑜也这样就好了。”
我心里的百般思绪忽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仿佛一脚踩空了楼梯,失重的惊悸感拉扯着我,把我从热闹的喧嚣里剥离。
我妈口中的小瑜是我的小舅舅,也是她最疼爱的幺弟。
他喜欢男人。
在我生长的小村落里,同x恋是病,是恶心,让人完全无法接受的事。
一头脑热为爱出柜的小舅舅被姥姥关了起来。他改变不了自己,也没办法改变别人,最终因为受不了其他人,尤其是他最尊重的家人的异样目光,从而选择了自杀。
他成了我们全家人讳莫如深的存在。
可是妈妈,我也喜欢男人啊。
我每晚都做着与男人交huan的梦,醒来也对此念念不忘。
我无法指责父母对于同x恋的评判,也没有跟小舅舅一样向他们公开自己x取向的勇气。
我就只是个可怜的胆小鬼,懦弱地把自己真实的一面藏在壳子里,不敢踏出去半步。
因为我畏惧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
我妈为了供我读书瞎了一只眼,半身瘫痪,行动只能靠轮椅,我爸为了这个家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落下一身病。
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让我割不断与他们的联系,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压抑,在退让。或许有一天我会向他们,向世俗低头,然后跟所有的普通异性恋那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组建家庭——
可那样的生活,真得是我想要的吗?
我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婚礼的音乐吵得我的头更痛了,连仪式是怎么结束的都没注意。
浑浑噩噩一下午过去,直到散场,我依旧跟丢了魂儿似的,不在状态。
晚上还有个派对,但我已经没心思参加,跟表弟打了声招呼,就打算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