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姑娘,柠儿就在里面,你进去看看吧。”
说实话,崔君泽心底从未真正信服!
面前之人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怎可能比成名数十年、修为精深的八品炼药师火老更加厉害?
火老都断言柠儿生机已绝,她又能有几分本事能逆转乾坤?
可事已至此,柠儿已无其他生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错过,望着沐九凰转身走向屋内的纤瘦背影,单薄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他终究压下满心疑虑,朝着那道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里满是恳切:
“拜托了,墨姑娘!”
一只脚已踏入房门,沐九凰闻言身形微顿,却是蓦地转头,眸光锐利扫过门外众人,语气冷冽,不留半分余地:
“提前说好,本姑娘治疗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房门不得擅动,更不许在外喧哗窥探,若是有人擅自闯入,或是在外滋扰影响了诊治,所有后果皆由你们自己承担,届时小公主性命难保,可别怪我没提醒。”
话音落,也不等众人回应,沐九凰便抬手将房门彻底关闭,“吱呀”一声落锁,隔绝了内外视线,没有一句多余废话,干脆利落得让门外几人都愣了愣。
“好好...好,不打扰,绝不打扰!”
薛知然还未从方才的绝望中缓过神,闻言只是麻木地点着头,眼底只剩对女儿的牵挂,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倒是崔君泽,望着紧闭的房门,他眉头蹙得更紧,心头不安愈盛,转头看向火老,语气迟疑:
“火老,这...”
“她如此行事,会不会太过草率?”
“万一...”
“唉...”
崔君泽欲言又止,喉间字句辗转难落,纵使身为帝王,惯经风雨、当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态,然此刻眉宇间却仍难掩焦灼,指尖微攥,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惶急。
“无妨,让她进去看看便是!”
火烬渊沉眸望着房门方向,抬手缓缓捋了捋颌下花白的胡须,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随后他顿了顿,目光深邃,缓缓开口:
“恕老夫直言,小公主病症已深,生机耗损殆尽,脏腑皆衰,就算没有她插手,今日之内,也难熬过日落。”
“倒不如让她放手一试,成,则是小公主命不该绝;不成,也不过是顺应天命,总归结果不会比眼下更糟糕。”
火烬渊话锋一转,眼底闪过几分探究。
“而且,老夫方才观她气息沉稳,眼神锐利,言语间自带底气,绝非寻常无知孩童,这小姑娘怕是...不简单!”
火烬渊这一番话落地,恰如清风拂去崔君泽心头躁意,他紧绷的肩线缓缓松弛,眸中焦灼渐褪,只剩沉凝等待,几人静默立于门外,屏声敛息,目光死死锚定紧闭的房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屋内动静,只一瞬不瞬注视着屋中光影,盼着能窥得半分转机。
——
屋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风拂枝叶的轻响,沐九凰刚将房门合拢,身后便飘来一道细细软软的声音,却也弱得像风中摇曳的萤火:
“漂亮姐姐,你也是来给我治病的吗?”
她转身望去,只见榻上躺着个小小的身影,厚重的锦丝棉被将她裹得严实,只露出一颗小巧的脑袋。
那孩子眉眼精致得像精心雕琢的瓷娃娃,眼睫纤长卷翘,鼻梁小巧挺翘,可偏生瘦得惊人,脸颊凹陷,下颌线处薄薄一层皮肤紧贴着骨头,透着病态的透明,唇瓣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又泛着诡异的青紫,连唇线都淡得模糊,干枯稀疏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枯黄如秋后败草,瞧着竟让人莫名心头一紧,生出几分心惊。
沐九凰缓步走近榻边,指尖轻轻落在小家伙发顶,触感干涩粗糙,她放轻力道揉了揉,温声道: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崔凝柠抬着湿漉漉的眸子望她,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笑,像是格外贪恋掌心的暖意,小脑袋轻轻在她手下蹭了蹭,软乎乎的像只黏人的小猫。
可当视线扫过紧闭的房门时,那点笑意又骤然僵在唇角,眼底的光暗了暗,声音又低了几分:
“我听到了...听到娘亲在外头哭,还听到火爷爷跟爹爹说,我活不过日落了。”
她攥着被角的小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语气却异常平静,仿佛在说旁人的事:
“我不想爹爹娘亲看着我难受,就说我想睡觉,让他们出去了,其实...我都知道的。”
“漂亮姐姐,我早就知道我的病治不好了,我吃了好多苦苦的药,能苦掉舌头,还扎了好多针,可疼了,但是我还是没有好...”
说到这儿,崔凝柠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两滴晶莹顺着眼角滑落,砸在锦被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可我舍不得爹爹娘亲,舍不得姐姐,御花园的花可好看了,我都还没好好看过,还没跟娘亲去摘过果子,也没去过学院...”
小家伙絮絮叨叨的说着,沐九凰指尖微动,不动声色拭去她眼角的泪,掌心覆在她发顶轻轻揉着,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笃定:
“小家伙,别胡思乱想,谁说你会死掉了?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吗?”
“你信不信,我就是天上神仙派下来救你的,他们说有一个小姑娘,又善良,又漂亮,怎么能死掉呢...”
她故意放缓语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丫头闲聊着,话里尽是轻松的琐事,想驱散屋内的沉。
崔凝柠听得认真,时不时眨着眸子应两声,小脸上渐渐有了些活气,忽然她仰着脑袋问:
“漂亮姐姐,你是神仙派来的,那肯定要比火爷爷还厉害对不对?火爷爷是最厉害的炼药师,好多人找他治病都求不到呢,漂亮姐姐,你竟然比火爷爷还厉害!”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话语里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本该在院里追蝴蝶、摘海棠的年纪,却被病痛缠了十年,小小年纪便尝遍了药石之苦,沐九凰心头微动,软了语气哄道:
“对啊,我比火爷爷还厉害,你不相信?”
“我信!”
崔凝柠眼睛倏地亮了,原本黯淡的眸子像是盛了星光,亮得惊人,语气斩钉截铁,满是全然的信任。
“漂亮姐姐我信你!”
瞧着小丫头因一句话便重燃希望的模样,沐九凰又觉好笑又心疼,温声哄道:
“那凝柠信我的话,就乖乖睡一觉,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等你醒了,姐姐保准你活蹦乱跳的,好不好?”
“真的吗?等我醒了就能跟娘亲去院子里看花了?”
崔凝柠眼底满是期盼,小脸因激动泛起淡淡的红晕,衬得那点苍白多了丝生气,不等沐九凰应声,便急着点头。
“那我现在就睡!我一定乖乖的!”
小丫头说着便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呼吸渐渐平稳,没多久便沉入梦乡,许是连日病痛缠身,睡得格外沉,可在她闭眼的刹那,沐九凰脸上的温和尽数褪去,面色骤然沉了下来,眸底凝着凝重。
方才闲聊的片刻,她早已借着指尖触碰,悄悄探查了小家伙的状况:小家伙营养极差,身形远不及同龄孩童,呼吸急促浅促,稍动便喘,指尖隐隐泛着青紫,是明显的缺氧之态,再以玄气探入体内,脉络滞涩,脏腑虚弱,心脏处更是有明显缺口,气血流转紊乱,果然如她先前猜测的——先天性心脏缺损!
这类先天病症,最佳诊治时机本是三岁之前,以手术封堵心脏缺口,成功率极高,术后悉心调养,便能如常人般生活,预后极好。
可这里是双星世界,医术落后,既无人有勇气动心脏这般要害之地,更无人有能力精准封堵缺损,崔凝柠能活到十岁,已是万幸,出身皇室,有源源不断的天灵地宝吊着性命,珍稀灵药补养脏腑,才勉强撑到如今。
可灵药续命终究是饮鸩止渴,治标不治本,心脏缺损一日不补,气血便一日紊乱,脏腑损耗便一日加剧,如今这小家伙生机已耗损殆尽,脏腑渐衰,若今日不能根治,火老所言非虚...
这小妮子,竟当真活不过日落之际!
为今之计,唯有即刻开展手术修补,才有望保住这小丫头的性命,可...
沐九凰凝眉沉思,心底却翻涌着隐忧——崔凝柠的心脏缺损远超预估,缺口宽大,周边肌理脆弱,气血流转紊乱,这场手术的繁杂与凶险,竟远胜前世她经手的任何一台精密手术。
在医疗条件如此落后的地方,没有精密的仪器辅助,却既要以玄气稳住脏腑生机,又要精准封堵缺损,全程不能有半分差错,仅凭她一人之力周旋,终究太过吃力,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转身抬手推门,门扇刚开一道缝,门外等候的几人便瞬间围了上来,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满是焦灼与期盼。
崔君泽双拳紧握,指节泛白,额角青筋隐现,面上的凝重几乎要凝成实质,连呼吸都带着急促,急声追问:
“怎么样了墨姑娘,柠儿她...她情况如何?”
沐九凰扫过他紧绷的神情,只当视而不见,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能救,但你们必须全力配合!”
“好好好!我们配合,我们一定好好配合!”
一听还有希望,崔君泽连忙应声,薛知然也跟着点头如捣蒜,眼底满是狂喜与急切。
“墨姑娘,我们现在能干什么?你尽管吩咐!”
沐九凰抬眼瞥向院角那张石椅,淡淡开口道:
“看到那个石椅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
崔君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急切追问,
“然后呢?”
他话音未落,便听沐九凰语速飞快地打断道:
“看到了就过去坐着,闭眼屏息,不准说话,更不准靠近房门半步,别在这添乱。”
“啊?”
在听清沐九凰所言后,崔君泽猛地愣住,就连薛知然也是一脸错愕,两人面面相觑,身为帝王与皇后,何时被一个小姑娘这般直白教训过,脸颊泛起几分尴尬,可想到榻上的女儿,两人还是乖乖走到石椅旁坐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安顿好两人,沐九凰三两步迈向一旁静立的白发老者,往日里眉眼间的吊儿郎当尽数收起,神情肃然,语气郑重:
“火老,这场救治,我需要你的全力配合。”
“好,你想老夫如何帮衬,尽管开口。”
火烬渊颔首应下,关乎人命,他向来不遗余力,眼底满是恳切。
“火老,我要劳烦您两件事,其一,我需一味材料,血参莲的花瓣,需新鲜无损,片刻内要拿到;其二,取完花瓣后随我进屋,入内之后,我让您做什么您便做什么,不可擅自决断,更不可质疑我的操作。”
沐九凰目光锐利,字句清晰,容不得半分含糊。
“血参莲的花瓣老夫随身带了,即刻便能取出。”
火烬渊抬手摸向腰间储物袋,语气笃定。
“放心,进屋之后,老夫也必定全听你的吩咐,绝不擅作主张。”
沐九凰抬眸望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沉得似淬了冰:
“火老,我需您再次确定——无论我术中如何操作,无论过程有多惊世骇俗,超出你的认知,甚至看似违背常理,你都能做到全然信任、毫无保留地配合我吗?”
见她这般重视,火烬渊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抬手捋了捋颌下花白胡须,神色郑重如对天地盟誓:
“放心,老夫既应下此事,便会尽全力配合到底,即便术中所见超出老夫认知,老夫也清楚,救治之时最忌犹疑打扰,绝不敢乱了你的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