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州几家纺织作坊参观出来后,宋应星笑呵呵的问程风:“今日看到了实物,公子现在可信我所言非虚。”
程风拱手笑道:“宋先生所言极是,今日一见,实在是大开眼界。这提花机之精妙,实乃国之瑰宝,那纺纱机和提花机相比,简直是萤虫之火与皓月争辉,没办法相提并论。”
宋应星呵呵一笑,颇为得意道:“我大明的技艺浩如烟海,就这提花机乃是我中华工匠智慧之结晶。
如此精妙绝伦之奇物,亦无人记载是何人发明,始于何朝何代?更何况那小小的纺纱机,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程风点头称是:“宋先生说的对,是我自己的眼界太狭隘了,总以为自己知道的就是对的,这种心理实在是不该。”
一行人正行走间,前方街道传来一阵喧闹声,不知有何事发生。
程风一直改不了爱看热闹的毛病,见前面人山人海,便拉着宋应星拼命的往人群里钻,回复是必要去看个究竟的架势。
宋应星很不喜欢这样的场面,要是独自一人早就远远的躲开了。
可程大少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主,宋应星又不好把程大少扔在一边不管,没有办法只能舍命陪君子,跟着这个爱看热闹的家伙往人群里钻。
几人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前查看,只见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正在那里手舞足蹈,好像是在跳大神。
程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只见他身着五彩斑斓的服饰,头戴造型奇特的帽子,手中还拿着一张黄纸和一把木剑,手舞足蹈的跳着奇怪的舞,嘴里神神叨叨的在念着什么咒语。
周围人议论纷纷,不停的有人在喊:“金采你行不行啊?这神仙能不能请得下来?”
还有人在旁边责备:“我说金相公呵,一个好好的秀才咋就不走正道呢?白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不去博个功名,却在这里学人跳大神,人家跳大神的都是老太婆,哪有你这种小年轻的。”
程风只是觉得此人的名字有些耳熟,但也只是觉得耳熟而已,并也没当回事,谁会去研究一个跳大神的名字在哪里听过?
一群人在那里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那魔幻的舞姿越跳越无聊,程风慢慢的没有了兴趣,拉着宋应星别往外挤。
边挤还边叨叨:“我还以为是耍杂技的呢,没想到是个跳大神的,白白害我挤了老半天,一点意思都没有。”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程风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边朝码头方向走。
一边在那里念念叨叨:“下次听不到敲锣的声音,再也不往这热闹的地方挤了,一个跳大神的,也不知道都挤在那里干什么。”
就在程风快要听不到那远处的嘈杂声时,脑袋里灵光一闪,他好像想起来了,这个叫金采的神经病是谁?
程风一个急转弯,就要往回走。这突如其来的转向,搞得大家措手不及。要不是宋应星手快一把顶住大少脑门。大少差点一头撞在宋应星的怀里。
宋应星嗔怪:“小公子,你这是撞了邪了?正好好的走着路,咋就突然转了身。”
程风嘿嘿一乐,马上道歉:“宋先生对不起,刚才想事情,想得太投入走神了。我们马上回去,我想起那个神经病是谁了。”
“啊!你还认识那跳大神的?公子,这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你到底认识多少人?”
程风笑笑:“这家伙以前我也不认识,不过从现在开始认识了!”
宋应星好奇得很:“他是谁呀?就见这么一面,公子你就认识了?”
程风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家伙是吴县人,是个天下少有的文学奇才,也是个讽刺挖苦他人的鬼才,这货本事大的很。
就是那个臭嘴,臭脾气也是大的很,一般气量小的人,能被他活活气死。
这家伙没遇见我也就罢了,既然遇见了那就是天意,本公子怎能让如此奇才在这里跳大神,简直有辱斯文。
走走走,哥几个跟我回去,把那家伙用麻袋套了,直接扛走。”
宋应星听了,马上出言阻止:“公子,这是什么话?对方既是大才,就应当好言相请,怎能行那山匪之事,用麻袋去套人?”
程风挠挠头,笑道:“宋先生认真了不是,我只是一时口嗨,怎么可能会用麻袋去套人,这大庭广众人山人海的,还不被老百姓给骂死。
你就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抢人啊,我们肯定是要好言相请,以礼相待,绝不动粗。”说罢,一行人又重新调头,往那人多之处走去。
宋应星被程风说得好奇心大起,见他并不是真的要用麻袋去套人,也不再反对,便跟着他一起往回走。
行人费劲巴拉的再一次挤回人群,来到跳大神的最里面,那些被强行挤开的百姓很想发怒, 骂一顿这个死不要脸的家伙。
可看到大少那从头到脚,一身金灿灿的饰品,腰上挂着的又是刀又是牌的,就不是一般的人物,哪里还敢招惹,只得忍住骂人的冲动。
程风穿过人群,来到最里面,此时金采还在那手舞足蹈,好像他那要请的神还没请下来。
程风哪里等得他去请什么神仙下凡,挤到跟前大声道:“这位跳大神的,别在那跳了,今年天廷放长假,神仙一年不上班,你再跳的好看也请不下神来。”
金采正跳得起劲,眼看就要来神了,被这一喝吓了一跳,那魔幻的舞蹈停了下来,咒语也被硬生生的打断。
金采很生气,回头怒目看向程风:“你是何人,敢坏我请神大事!就不怕得罪神仙,天打雷劈吗?”
程风笑道:“我乃山东登州府程风,有事路过此地,见到兄台请神舞跳得妩媚动人,摄人心魄,原本你跳的如此的有魅力,定是能请下神仙来的。
只可惜今年天上的神仙放年假,没人上班,就连值班的神仙都没有,你跳的再优再美也没有用,神仙们都旅游去了。
本公子也是怕你辛辛苦苦跳一天,连个芝麻小神都请不下来,伤了自尊。
这才好心提醒你,兄台反倒不领情了,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
金采冷笑一声:“你不过是个看热闹的小屁孩儿,你知道啥是神仙不?休要在此败坏本仙人名声。”
程风也不恼,双手抱胸道:“说出来怕你不信,天上的神仙昨天还在我家做客,今日全都云游宇宙八荒去了。
天庭里一个神仙都没有,你要是不信,跟着我走,我带你去见见神仙,兄台敢是不敢?”
金采听这小孩吹大牛,比自己还能吹,眼神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傲慢:“我在此请神,与你何干?小孩子家家的口出狂言。
你说你认识神仙,你就认识神仙?你真当本大仙…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程风哈哈一笑:“本公子姓程名风,字知秋,家师赐号虚谷,山东登州府人氏,咋啦?莫非你认识我?”
金采眼睛突然瞪大,脸上的傲慢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惊喜:“你就是程风程知秋?那个八岁就敢逛青楼,写出诸多奇文异曲的程知秋?
十岁就敢上战场,阵斩建奴猛将阿山的程知秋?御赐大明游玩使,御赐大明巡察使的奇人程知秋?”
周围人听到金采的话,也都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看向程风。
“天哪,是不是真的,眼前这小孩就是话本子里那个扛着三千斤方天画戟,北京城下一招斩杀建奴野牛精阿山的程虚谷?”
“看着不像啊,这么小的一个人,真能拿得动三千斤的方天画戟?”
“哎呀,这是化身懂不懂?话本子里不是说了嘛,虚谷公子得神仙传授,就像樊梨花,穆桂英一样,都有神仙手段。
能变化三头六臂,现出真身就有山那么高,力气大得不得了,轻松就能搬倒一座山,这样的真身站在你面前,你不怕呀?”
众人纷纷点头:“说得对,说得对,要是真有一个山这么高的巨人站在我面前,我早就吓晕了。
神仙就是神仙,果然想得周到,还是这样的小孩样子可爱,谁见了都不会害怕。”
程风被众人的反应逗乐,笑着朝四周百姓拱手打招呼:“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好,我确实就是大家所说的程虚谷。
只是你们说的那些本事,那都是话本子里夸张的说法,大家千万不要当真。
大家看我,自己还没有一百斤重呢,哪里拿得动三千斤的方天画戟,就是三十斤我都拿不动,真的,我不骗你们。”
可老百姓哪里会相信,他越是否认自己有神仙之术,老百姓越相信他是有真本事的。
在老百姓最朴实的认知里,只有那些坑蒙拐骗的人,才会说自己有神仙本事,真正有神仙本事的人,都不承认自己有本事。
金采眼睛放光,立刻扔掉手中的黄纸和木剑,整理了下衣衫,上前朝程风躬身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一改之前的傲慢,激动道:“久仰虚谷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原以为公子乃话本里的人物,今生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能在此遇见公子,实乃我金采之幸也!”
程风笑着伸手扶起金采:“金兄不必多礼,据我所知,你也是有秀才功名的人。怎不好好在家读书,却在此跳大神?”
金采苦笑道:“实不相瞒,学生自幼家贫,生活本就拮据,如今家中突遭变故,生活无以为继。
学生除了学过几天道术,也没别的本事,实在挣不来银钱养家糊口,这才出此下策,让公子见笑。”
程风点点头,心想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便说:“金兄是个胸有丘壑之人,只在这人间扶乩降灵,实在是埋没了你的光彩,金兄如还想走科举之路,弟帮不上你的忙。
如金兄只想谋个营生养家糊口,何不来我身边助我一臂,弟不敢保证金兄大富大贵,但能保证金兄及家人衣食无忧。”
金采听了程风这番话,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坚定起来,再次向程风躬身道:“公子如此抬爱,金采感激不尽。只是我虽有几分才学,却不知能为公子做些什么。”
程风哈哈一笑,拍了拍金采的肩膀:“金兄不必妄自菲薄,你这张嘴便是最大的本事,今后的你,单凭这张嘴便能名动天下,传芳千古。
弟正有一事,尚在筹划之中,特别适合金兄的才气,如果遇不见金兄,那是另当别论。
可今日机缘巧合,与金兄苏城相识,缘分定然不浅,正巧弟筹备之事,以金兄之才如天作之合,普天之下,没有比金兄更合适的人选。”
金采一脸疑惑:“学生愚钝,不知公子所言何事?还望明示。”
程风神秘一笑:“我欲办一份如同官府邸报一样的报纸,面向天下普通百姓发行,将天下奇闻、各地趣事、有用之学等皆刊载其中,让更多人能增长见识。
金兄口才出众,文笔想来也不差,若能为报纸撰写文章,针砭时弊、点评天下事,必能吸引众多读者。”
金采眼睛一亮,思索片刻后,再次向程风行礼:“公子如此信任我,金采愿效犬马之劳。只是我从未接触过这报纸之事,不知道此物从何做起?”
程风拍拍他的肩膀:“无妨,这只是我的构想,我也不是很熟,我们相互探讨,一起努力,摸着石头过河,总是能探索出一些门道来的。”
宋应星在一旁也点头称赞:“公子此举妙哉,若能成,于大明百姓大有益处。”
金采看看宋应星,拱手询问:“敢问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宋应星拱手回礼:“江右宋应星。”
金采眼睛瞬间瞪大,满是崇敬:“可是奉新雅溪牌村宋长庚宋先生?”
宋应星微笑点头:“正是在下。”
金采激动不已,又是深深的一个鞠躬:“学生金采见过宋先生,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程风笑道:“金兄,宋先生现在跟着我干,你能接触到很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奇,比你跳大神请仙家还要神奇的事物比比皆是,金兄可不要错过。”
金采连连点头:“宋先生都能跟着公子,金采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能与先生和公子一同做事,实乃金采三生有幸。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为公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程风点点头,对金采说道:“好,金兄,我知你家里有要事,现在也不敢邀你同行,你先回去安置好家中之事。
然后到松江府上海县去找一个叫吴自用的掌柜,先帮着他在那里打理上海黄浦江东荒漠地的开发之事。
等我们从京城回来,我便到那里去寻你,咱们一同去见识这世间更多的奇景,做一番大事业。”
金采重重地点头:“好,公子放心,我这就回去安排。”说罢,朝程风宋应星一拱手便要离开。
“金兄,等一下。”
程风叫住金采,从护卫手里拿过五十两白银:“金兄会来此跳神,也是为了谋些银钱补贴家用,这里有些散碎银子,金兄先拿回家去应急。”
既然已经确定了跟着程风混,金采对程风送银子的事也不抵触,毫不犹豫伸手接过银锭揣入怀中。
对程风说了一声:“谢谢公子,学生告辞,咱们上海县见。”说完跳神的行头也不收拾,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人群,踏上回家的路。
就因为这一次巧遇,大名鼎鼎的金圣叹彻底的改变了命运,成就了一名现实主义评论家的光辉。
看着金采大步流星的离开,头也不回,宋应星笑着摇头:“这缘分呐,真是奇妙,随便走个道,都能遇着公子你赏识之人,实在奇哉妙哉。”
程风哈哈一笑,看着果断离开的金采,得意地哼起小曲:“人的命啊天注定啦,何必拼了命去争啦,天地悠悠岁月无情,到头辛苦一场空。”
宋应星好奇:“公子此曲何意?莫是金秀才会有事?”
程风笑笑:“洒脱之人快乐多,此曲与金采无关,实乃触景而发,只为先生而歌,送与先生共勉。”
宋应星的脑袋上迅速的闪过了一长串的问号,不知此曲为何意。
“虚谷公子此言何意?何为到头一场空?”
程风哈哈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到眼前自然明,先生不必问为什么,等事情到了眼前,自然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走吧,咱们在这里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我还要到浦东去看一看工程进度,还要耽搁一些时间,再不北上,就赶不上趟了。”
一行人继续往码头赶去,一路上宋应星仍对程风的话耿耿于怀,不时偷瞄程风,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最讨厌程风这种装神弄鬼的,啥话只说一半,另一半让人去猜,实在是惹人恨啊。
到了码头,众人上船后,船缓缓驶离岸边进入吴凇江。
船行至江中,程风站在船头,望着滔滔江水,思绪飘远。
宋应星走到他身旁,忍不住又问:“公子,你那话到底何意,可否给我个明白话?”
程风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先生莫急,这是急不来的。一切等先生会试之后自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