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没有想到,这突然冲过来的骑士,竟然敢对自己的亲卫动手。虽然动手的只是一个人,但也如同造反。
好在对方过来的也就二十来骑,也没见有人身着甲胄,自己也被亲卫团团围在了中间,心里并未惊慌,只是顾不得去杀毛文龙了。
程风打马冲到距离袁崇焕亲卫队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大声喊道:“大明御赐游玩使,山东登州程知秋特来拜会袁都督。”
对面的自报家门,袁崇焕大脑空白了最少十秒,也没想起来大明御赐游玩使是谁。
但是正在伸长脖子等着被宰的毛文龙却听清楚了,他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他的外面被袁崇焕的亲兵团团围住,根本看不出去。
有亲兵见来人驻了马,还自报了家门,并没有要冲锋的意思。
又见那小孩身上穿的衣服,那花纹那个颜色好像是皇家的赐服,这可不是一般人有得起的。
亲卫不敢怠慢,忙转身来到袁都督处报告:“大人,外面来了一小孩,要见大人。”
这时袁崇焕也就宕机了十秒就想起来了,大明还真有这么一号人物。只是这人物实在太小众,小到你不特意去想,都想不起来。
你说他是小人物吧,他还天下皆知,你说他是大人物吧,他还屁都不是。
说他是官吧,他啥功名也没有。你说他是民吧,他还认识皇帝,他还有皇权特许。
那满朝文武见了皇帝都的磕头,可他却不用磕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袁崇焕头疼欲裂,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来的双岛,到这山头来又要干什么?
人家都自报家门了,自己好歹也是一堂堂的蓟辽总督,难道还怕他一个小孩不成。
“他带了多少人马?可有盔甲兵器?”
亲卫道:“只带了二十余骑上山,山头下百丈有骑兵四五百人围住了山头,所有人没着盔甲,也无刀枪。
但发现他们手里有类似火铳的东西,山脚下似乎有数千骑兵掠过,离太远看不清真切。”
兵力差距太大了,袁崇焕摇摇头:“让他过来。”
亲卫转身小跑出了队伍,对着程风大喊:“大都督有请小公子。”
程风打马来到亲卫外围,把手枪插回枪套,翻身下马,看看挡在前面的亲卫。
有军官挥挥手,亲卫们让出了一条路。大少昂首挺胸,背着双手甩着小四方步,一点不带犹豫的便走了进去。身后只跟着吴钟,石达开和五名女护卫。
刚走进人群,程风便对旁边的亲卫说道:“安排个人去找我的护卫队长领二百两,刚才拦我的那两人是死是活,派人去看看,如果没死,一人一百两医药费。如果已经死了,那就一人一百两的抚恤金。”
众亲卫头上一串,乌鸦飞过,这到底是敌是友?这操作完全看不懂了。
香案前,大少看见了一位身着红袍的文官,想来这文官就是袁崇焕了。
大少没有先和袁崇焕说话,只是看向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毛文龙。
毛文龙也看着程风问:“虚谷公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风笑笑:“昨晚夜观天象,发现东北方有将星黯淡无光,似要陨落。掐指一算,方知是毛大帅你今日有血光之灾,要被人砍头。正好本公子无聊,特地前来观礼。”
袁崇焕沉着一张老脸吓问:“程风小儿……”
听见袁崇焕骂小儿,程风这才回头看着袁崇焕:“袁大人,让你的护卫离着帷帐二十丈,咱俩谈谈事。”
见袁崇焕犹豫,大少笑道:“袁都督你可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帅,难道会怕我一个小孩?”
袁崇焕想想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就算想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举动,伸手就能把他掐死,有什么可怕的。
不知道这小子的动机是什么,也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上面那位的意思?
袁崇焕是个谨慎的人,为了安全起见,虽然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愿意,还是应了。
“所有人听本督命令,离开帷帐二十丈,没有传令不得靠近。”
“是,大人。”
众亲卫收到命令,也不怕一个小孩敢动什么杀心,便纷纷后退,远离了帷帐。
“吴钟,带人进去仔细检查,有没有人藏在暗处偷听,发现有人藏匿,直接格杀。”
“是,公子,你们几个,跟我进去。”
见有人要进帐搜查,袁崇焕没有说话,只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查了一圈出来汇报:“报告公子,帷帐里没有人。”
“谢谢吴钟哥哥,把毛大帅带帐里去,你们守住帷帐十步远,没有传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违者杀无赦。”
“是,公子。”吴钟和石达开一左一右,架起被捆绑的毛文龙送进帐篷,便退了出来。
“袁大人,请。”程风朝袁崇焕轻挥小手,率先走进了营帐。
帷帐内泡有一壶茶水,可能是袁崇焕想喝着茶看毛文龙被斩首。
大少不管哪里是上座,哪里是下座,只找了一个合适的方向,一屁股就坐在了位置上,还提起茶壶,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毛文龙躺在地上:“虚谷公子。”
“毛大帅,现在午时三刻已过,你已经是被斩首的人,死人别在那里说话了,听着就行。”
袁崇焕在程风对面坐下,冷的看着大少的脸:“程风公子,你可知你今日的一言一行都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
大少白了他一眼:“本公子不过是到这里来游玩一番。犯了何诛九族的大罪?莫非这里不是大明的土地,本公子来不得?”
袁崇焕厉声道:“你一平民百姓,竟敢养这么多的私兵,朝廷完全可以定你一个谋反之罪,诛你九族。”
程风笑问:“你是说山脚下那两千骑兵?”
袁崇焕心里一沉,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带了两千人上来,还真不能与他硬来。
随冷声道:“你就一介平民,竟敢养两千骑兵,你这是明目张胆的造反。”
程风笑笑:“袁大人你说错了,他们不是我的私兵,也不是我的护卫,我的护卫就帷帐外那七个人。
这些骑兵是旧港宣慰司的水师陆战队,从福建追缉走私船追到这里。
只是那些走私船已经进入你袁大都督的防区,只得无功而返。
返航途中被我遇见了,现借过来做本公子的临时保镖,这不可以吗?”
“你这话说来鬼信,说吧,你要和本督谈什么?”袁崇焕差点不顾形象的给程风一个大白眼。
“袁大人,说点正事吧,人的死亡不一定非得是身体上死亡。从此在大明的地界上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他也是死亡的一种方式。”
“你这话什么意思?本督没听懂。”袁崇焕一头的黑线,他竟然没听懂。
“唉!”大少叹了口气:“袁大人,你今日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让毛大帅从此消失,不再干涉东江镇的事,那他直接消失也就得了,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本督给了他活命的机会,让他告老还乡,可他不愿意。本督没有办法,只得遵旨斩杀于他。”
程风笑笑,端起茶杯轻尝了一口,说道:“那圣旨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以后别再说了。
古话说得好,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一刀下去容易,再想把脑袋接回来就难了。
今日里袁大人愿高抬贵手,把这具尸体赏给本公子,来年本公子可助你免那千刀之苦。”
“什么意思?什么叫千刀之苦?”这小子说话云山雾罩的,袁崇焕没听懂。
大少笑笑:“没什么意思,袁大人只须记住本公子今日的话就行,时机到了,自会明白。
俗话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大人如愿意把这具尸体赏给我,我定把它埋到万里之遥去,保证他从此都闻不到大明的空气。”
袁崇焕心中灵光一闪,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
“大人可别乱想,这就是本公子的意思,没有别人的意思。”
袁崇焕似乎明白了什么,摇头苦笑:“本督现在把这尸体赏给你了,你又能怎样?”
程风起身朝袁崇焕躬身一礼:“谢袁大人的赏,袁大人既然都把他给砍了,应该会给他准备的有棺材吧。”
“有,上好的棺材。”
“那就好!”程风走到帷帐口朝外喊:“吴钟,过来一下。”
“公子,吴钟在。”吴钟听到传唤,赶紧跑了过来。
“你去找一下袁大人的亲卫,让他们去把那口棺材抬过来。”
袁崇焕跟着嘱咐了一句:“去传令本督的副将谢尚政,让他把棺材抬到帷帐里来。”
“得令。”吴钟得令退出帷帐,找那谢尚政传令去了。
谢尚政?听见这个名字,程风也是一愣。
被派到遵化城去当守将两月不到,女真人就入关,且主动开了城门放女真人进遵化城的谢尚政?
他竟然是袁崇焕的亲卫首领,这历史关系够复杂的,大少直接无语。
毛文龙躺在地上,把两人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自己还在这里喘着气呢,两人就在那里一句一个尸体的交谈,完全不在乎他这个尸体的感受。
现在听着虚谷公子让人抬棺材进来,毛文龙的心就凉了大半,他现在知道了,这虚国公子不是来救自己的,是来看自己怎么死得惨的。
很快,一口巨大的棺材被十六个壮汉抬进了帷帐,为了给那棺材腾空地方,大少抓住捆毛文龙的绳子,拼了命的把他拖到了一个犄角旮旯。
等棺材放好,大少又让人把棺材盖抬开,听着爬到棺材边缘,看了看里面的构造,光溜溜的啥也没有。
“你们站边上去,离棺材远一点。”程风挥手让抬棺材的都站得远远的。
“吴钟,石达开,你们几个进来。”
“是。”吴钟回应一声,带着那五个女保镖走了进来。
大少示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毛文龙:“开始吧。”说完就拿出一副口罩来戴在了自己的脸上。而进来的那七个人也纷纷拿出自己的口罩戴在了脸上。
袁崇焕顿时一脸的懵逼,问道:“程公子,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程风道:“给毛文龙用药啊!只是那药的毒性很大,闻到了就会死人,所以我们都得用块布来蒙住自己的口鼻。”
袁崇焕大惊失色,赶紧拉起自己的衣袖,对折了好几折,也蒙住了自己的口鼻上。
而抬棺材进来的那十六个大汉脸色瞬变,变得惨白惨白的,可他们没有命令不逃跑,只得拼了命的往后面退,想离毛文龙的挺尸地远一点。
毛文龙知道自己这真是活不成了,不过这样也好,毒死好歹能得个全尸,认命的毛文龙也不挣扎,两眼一闭,随便吧。
大家把口鼻都蒙好,一名女护卫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子,从玻璃瓶里头抖出了一块小毛巾,把那小毛巾往毛文龙的脸上一盖。
只几个呼吸间,毛文龙应声而倒,吴钟割断了毛文龙身上的绳索,毛文龙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那里。
程风挥挥手:“好了,解决了,把人抬棺材里吧。”
看看毛文龙连挣扎都没有,还把两腿伸得长长的,好像是真的死定了。
袁崇焕心中感叹,就算是鹤顶红,那也要挣扎好长一段时间才会死。
这东西倒好,往脸上一捂,一点痛苦没有,要真是毒药,这毒性太恐怖了。
可是好奇怪,既然横竖要他死,自己把他斩首和用毒药把他毒死,有什么区别?袁崇焕没想出其他的缘由。
几人七手八脚把挺尸的毛文龙抬进了棺材,大少又爬到棺材上去看了看,从腰间拔出手枪来,对着棺材里的几个位置,就是砰砰几枪。
袁成焕这才发现,这小子的那把短火铳,竟然牛得不行,可以打这么多铳,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足足响了六声。
程风示意那个带着麻醉剂的女护卫,女护卫把瓶子里的那块小毛巾取了出来,扔进了棺材里。
“好了,这样就死的透透的了,把棺材盖抬过来封棺吧。”
那十六名壮汉,硬着头皮把棺材盖抬过来盖在棺材上。
大少拍拍手:“好啦,棺材我就抬走了。明天我会在皮岛给大帅设灵堂祭拜,欢迎大家光临。你们几个再帮帮忙,把这棺材抬到码头上去装船。”
十六名壮汉一脸的茫然看着袁崇焕,袁崇焕能怎么办,只能挥挥手:“听程公子的,把棺材抬下去吧。”
程风满脸都是悲伤的样子:“谢谢袁大人,对了,袁大都督,毛文龙现在已经死了,你可以对外宣布他的死讯了。
对外可要说清楚了,毛文龙是你斩杀的,和其他人没关系,上报朝廷的时候也要说清楚。”
袁崇焕看着程风骑上马,跟着抬棺材的队伍扬长而去。
看着程大少爷的抬棺队伍后面,随行的两千多骑兵,袁崇焕一脸的懵逼,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利用了。
毛文龙被杀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正在围攻金州卫的建奴军队,迅速放弃对金州卫的攻打。
部队如潮水般退回了复州城,这几日的攻打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随后几匹快马出了复州城,直奔沈阳。
建奴退走,那些增援金州卫的东江镇士兵回到双岛,才知道他们的大帅已经身亡,遗体都送回皮岛去了。
六月二十三日,皮岛码头的货场上,悼念毛文龙的灵堂搭建了起来。
六月二十五日,毛文龙的干儿子,干孙子也闻讯从各处赶来,整个场面那是一片哀嚎,哭声震天。
六月二十六日,袁崇焕才登上皮岛,还没上岸呢,便看见立在码头正中间的毛文龙灵堂。
看着远远立着的灵堂,袁崇焕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毛文龙不一定是真的死了。原因很简单,如果只是为了要个尸体,那小崽没必要如此的大费周章。
他也相信,毛文龙再也不会在大明的地界上出现。
自从对外宣布毛文龙死讯那时开始,那小崽和自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果死掉的毛文龙又在大明出现,那就是两个人的欺君之罪。他相信那小崽不会拿自己全家的性命开玩笑。
但既然搭上了灵堂,怎么也得来祭奠祭奠。
看着灵堂里那口大红棺材,还有灵堂两边挂着的程大少爷的挽联:
万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恨复堪怜.
毛公少缓须臾死,建虏安敢围长安!
漠漠凝尘空偃月,堂堂遗像在凌烟.
早知埋骨西湖路,悔不鸱夷理钓船!
程大少爷的挽联,袁崇焕看不明白,但还是把挽联的内容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看看棺材两边跪着的毛文龙的那些孝子贤孙们,袁崇焕叹息一声,沉痛的说道:“昨天杀你,是朝廷的法律,不是我袁崇焕对你有恩怨。
今天我祭奠你,不是出于内疚,而是出于同僚、友人的感情。”
说到这里,袁崇焕痛苦的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