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响起,地面的铁屑突然沸腾,像翻滚的铁水,无数只戴着铁手套的手从屑里伸出来,抓向靠近的人脚踝。镖旗上的猛虎图案活了过来,从旗面跃下,化作一头丈高的斑斓猛虎,虎毛是无数根锋利的铁针,虎爪是烧红的铁钩,朝着林琋猛扑过来。
“这些是战死的镖师,怨气附在镖器上,成了镖煞的傀儡。”林琋一边后退,一边甩出破铁符,符纸在虎影间炸开,金色的火焰烧得铁针滋滋作响,冒出的黑烟里,隐约能看到无数副铁甲在血泊里挣扎。
镖局的影壁墙突然倒塌,露出后面的地窖入口,窖里涌出股黑红色的雾气,雾中浮着个高大的人影,穿着残破的镖师服,腰间系着七尺镖链,链尾拖着个锈迹斑斑的镖箱,箱角露出半块威远镖局的令牌,牌上刻着个“忠”字。
老镖突然惨叫一声,他胳膊上的铁纹已经钻进皮肤,小臂上浮现出铠甲状的鳞纹,像件正在成型的铁衣。“铁……铁在吃我……”他的声音变得粗哑,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镖车倾斜,双手做出握镖的姿势。
林琋冲过去,将一张破铁符拍在他的小臂上。符纸燃烧的瞬间,铁纹的蔓延停滞了,但老镖的半边手臂已经变成青黑色,像被铁水浸透的木头。她这才注意到,那人影腰间的镖链上,挂着枚小巧的虎头镖,镖头的纹路与少镖主后人捐赠的信物一模一样。
“裂镖斧!”林琋挥斧砍向最粗的那根铁索,斧刃接触铁链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铁索突然绷直,带着巨大的拉力将她往地窖里拖。她借着反作用力纵身跃起,斧尖劈向猛虎的额头,裂开的虎头里滚出无数枚生锈的镖头,镖尾都系着极小的骨片。
“道光二十七年,那些悍匪被少镖主请来的官军围剿,头目被凌迟处死,首级挂在威远镖局门口示众三日,匪窝被烧成白地。”林琋的声音穿透铁器的碰撞声,“你护着的少镖主后来重振镖局,他在黑风岭立了座‘三十七忠魂碑’,每年清明都带着子孙祭拜,说要让江湖记住你们的忠义,更要记住镖师的本分。”
她从背包里取出个木匣,是从镖局博物馆借的,里面放着块威远镖局的老镖旗残片,上面绣着半只猛虎,边角缝着“少镖主 敬挽”的字样,针法与地窖里那人影的镖服补子完全吻合。
残片刚靠近人影,猛虎图案突然停止扑咬,铁针渐渐脱落,露出底下的白绸。地窖里的雾气纷纷散去,露出里面的普通枯骨,那些戴铁手套的手停在原地,慢慢化作锈铁,人影身上的镖服补子开始发亮,露出底下一张刚毅的面容——正是当年断后的镖头,他看着残片上的猛虎,空洞的眼眶里流下两行铁锈泪,滴落在镖箱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少主……他没丢了镖局的名声……”镖头的声音带着哽咽,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与那些镖师影子重合在一起。随着他们的消散,镖局里的铁器迅速锈蚀,铁水变回普通的锈渣,镖旗上的猛虎图案褪色成普通的丝线,影壁墙的裂缝里长出青草,练武场的兵器化作废铁,只有那辆镖车的位置留下个小小的土堆,堆上插着半面褪色的镖旗。
林琋帮着老镖将古董商从镖旗杆上解下来时,他身上的铁皮正在慢慢剥落,露出底下的绸衫,只是皮肤依旧青黑,像长时间被铁器烙伤。老镖胳膊上的青黑色也开始消退,露出底下正常的肤色,只是留下些浅浅的铁痕,像镖头刻下的印记。
离开镖局时,风已经停了,夕阳给古镇的石板路镀上了一层金辉。几个民俗研究者正在镖局里丈量院落,准备将其改建成江湖文化馆,卷尺的刻度在青砖上滑动,像无数道丈量历史的线,再也没有一丝阴邪的戾气。
“林小姐,这镖局……”老镖望着那半面褪色的镖旗,眼神里带着敬畏。
“让它继续立着吧。”林琋将裂镖斧收好,“等什么时候文化馆的展柜里摆满‘忠义’二字的拓片,就说明他们真的放下了。”
驱车穿过古镇的街巷,车灯照亮的门楣上,挂着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像无数个温暖的星辰。林琋知道,老镖局的故事结束了,但华北的平原上,或许还有更多这样的镖煞——它们驰骋在执念,消散于镖铃,等待着被人用铭记焐热,被人温柔地解开那层缠绕了太久的怨链。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发来的新案件:“西南一座废弃的盐井,每到雨夜,盐卤会自己沸腾,盐晶里会嵌进人形,接触过盐晶的人,皮肤会变得像盐块一样粗糙,最后整个人都会化作盐柱,立在盐井边……”
林琋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盐井的井口堆着层层叠叠的盐晶,晶上的纹路扭曲成人脸的形状,井壁的盐层里嵌着指甲盖大小的骨头渣,井底的盐卤里积着暗红色的沉淀,像块凝固的血泪。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破铁符,符纸的粗糙感让人心安——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铁器上的锈迹,看似坚硬冰冷,实则只缺一场能冲刷怨戾的雨。
车窗外的古镇在暮色里泛着赭红,像铺了层凝固的铁锈。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西南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镖局越来越远,像座被时光遗忘的堡垒,院中的夕阳在镖旗上晃动,像片永不熄灭的金辉。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在江湖的脉络里,守护那些被遗忘的忠义与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