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响起,染缸里的染料突然溢出,在地面汇成彩色的溪流,溪流里浮出无数个穿着嫁衣的人影,她们的脸被丝线缝成一片空白,手里都举着绷着人皮的绣绷,朝着林琋围过来。房梁上垂下无数条红绸,绸尾系着绣花针,针上穿着指甲盖大小的皮肉,像串诡异的风铃。
“这些是被诬陷的绣娘,怨气附在丝线里,成了绣煞的傀儡。”林琋一边后退,一边甩出破线符,符纸在人影间炸开,金色的火焰烧得丝线滋滋作响,冒出的黑烟里,隐约能看到无数双被针扎烂的手在绸缎上抽搐。
绣坊中央的地面突然裂开,露出个暗窖,窖里堆满了残破的绣品,最上面铺着件血红色的嫁衣,衣上的凤凰图案活了过来,展翅飞出无数根金线,线的末端长着倒钩,像无数只鸟爪抓向林琋的肩膀。
老绣突然惨叫一声,他手腕上的金线已经钻进皮肤,小臂上浮现出细密的针脚,像幅正在成型的缠枝纹。“线……线在吃我……”他的声音变得尖细,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绣绷倾斜,手指开始做出拈针的姿势。
林琋冲过去,将一张破线符拍在他的手腕上。符纸燃烧的瞬间,金线的蔓延停滞了,但老绣的半边手臂已经变成暗金色,像被丝线浸透的木头。她这才注意到,那件血色嫁衣的领口处,露出半截白玉簪,簪头雕刻的牡丹与染缸底那枚银簪的纹样一模一样。
“裂丝剪!”林琋挥剪砍向最粗的那根金线,剪刃接触丝线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金线突然绷直,带着巨大的拉力将她往暗窖里拖。她借着反作用力纵身跃起,剪尖划过嫁衣的袖口,裂开的绸缎里滚出无数枚绣花针,针尾都系着极小的骨片。
“那个坊主在宣统二年被绣娘的家人灌了染汁,眼睛被缝上,双手被钉在绣架上,死在这间绣房里,尸体腐烂后与绸缎粘在一起,成了‘黑心绣’的底料。”林琋的声音穿透丝线的摩擦声,“你的小徒弟带着你的绣谱逃到苏州,开创了‘苏绣传习所’,她教出的弟子每年都来这里烧绣品,说要让丝线记住你的技法,更要记住你的冤屈。”
她从背包里取出个樟木盒,是从刺绣博物馆借的,里面放着块“双面绣”残片,一面是牡丹,一面是凤凰,边角绣着“图 晚晴 敬摹”,针法与那件血色嫁衣上的绣线痕迹完全吻合。
残片刚靠近嫁衣,凤凰图案突然停止挣扎,金线渐渐褪色,露出底下的白绸。暗窖里的绣品纷纷裂开,露出里面的普通绸缎,那些穿着嫁衣的人影停在原地,脸上的丝线慢慢松开,露出一张张清秀的面容——其中最年长的那位,正是当年吊死在梁上的名手,她看着残片上的凤凰,空洞的眼眶里流下两行胭脂泪,滴落在嫁衣上,将血色晕成了淡粉。
“晚晴……她没丢了我的手艺……”名手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与那些绣娘影子重合在一起。随着她们的消散,绣坊里的丝线迅速松弛,彩色的小蛇变回普通的线头,染缸里的染料褪去颜色,变成清水,梁上的丝茧化作蛛丝,被风吹散在窗棂间。
林琋帮着老绣将绣商从绣绷上解下来时,他身上的金线正在慢慢脱落,露出底下的马褂,只是皮肤依旧布满细密的针痕,像长时间被束缚。老绣手臂上的暗金色也开始消退,露出底下正常的肤色,只是留下些浅浅的线痕,像针脚绣出的印记。
离开绣坊时,雨已经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给古镇的青石板镀上了一层银辉。几个年轻的绣娘正在坊前支起绣架,绷上的白绸在风中微微颤动,等待着新的图案,再也没有一丝阴邪的戾气。
“林小姐,这绣坊……”老绣望着重新安静的八仙桌,眼神里带着敬畏。
“让它继续绣下去吧。”林琋将裂丝剪收好,“等什么时候新绣的凤凰眼里映出温暖的光,就说明她们真的释怀了。”
驱车穿过古镇的雨巷,车灯照亮的门楣上,挂着的苏绣灯笼在风中摇晃,像无数个彩色的月亮。林琋知道,老绣坊的故事结束了,但江南的水镇上,或许还有更多这样的绣煞——它们缠绕在执念,消散于丝光,等待着被人用匠心焐热,被人温柔地剪断那层纠缠了太久的怨丝。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发来的新案件:“华北一座废弃的镖局,每到风夜,镖车会自己滚动,镖旗上的兽纹会变成活物,接触过镖物的人,身上会浮现刀疤状的纹路,最后整个人都会化作镖旗上的图案,永远守在镖车旁……”
林琋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镖局的院子里停着辆残破的镖车,车轮上缠着锈铁链,车斗里的镖箱裂开,露出里面的白骨,镖旗上的猛虎图案眼睛通红,獠牙间叼着块染血的布料。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破线符,符纸的粗糙感让人心安——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绸缎上的绣线,看似柔韧纠缠,实则只缺一把能剪断怨结的剪刀。
车窗外的古镇在夜色里泛着墨蓝,像铺了层未干的墨。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华北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绣坊越来越远,像座被丝线包裹的闺阁,窗里的月光在绣绷上晃动,像片永不褪色的银斑。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在时光的丝缕里,编织那些被遗忘的技艺与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