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南关,总指挥部了望台。
叶梵独自一人,矗立在最高处。
他没有穿戴将官大衣,
只着一身被血与火浸透,
多处破损的暗红色守夜人作战服,身影在猎猎狂风中,挺拔得如同一根钉死在关隘最高处的旗杆。
他的目光,
穿透了沉重得仿佛要压垮城关的铅灰色乌云,死死地盯着的,不是那九天之上不断传来闷雷般轰鸣,法则碰撞的神战区域,
而是关墙之外,那片无边无际,如同泼墨般汹涌而来的黑暗。
那是兽潮。
真正意义上的,毁灭一切的潮水。
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天地都被这种蠕动的,咆哮的,散发着嗜血与疯狂气息的黑暗所吞噬。
数量已经多到无法用数字来衡量,
多到形成了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天空是黑压压的——那是数以百万计的飞行神兽,遮天蔽日,翅膀扇动带起的腥风,混合着腐蚀性的唾液和鳞粉,
如同酸雨般瓢泼而下,腐蚀着关墙上每一寸闪烁的防御符文,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大地是黑压压的——那是如同沥青般粘稠,翻滚着向前推进的地面兽群。裂地犀牛如同移动的小山,践踏着同伴和人类的尸骸;
百足刀螂快如鬼魅,刀锋般的节肢在岩石上划出刺目的火星;
影刺豹在阴影中穿梭,发出致命的偷袭;
更远处,还有体型更加庞大,散发着克莱因境恐怖威压的神兽头领,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在兽潮中央,冰冷的目光锁定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是血腥,焦糊,硝烟,腐蚀,以及那种独属于大量生物聚集,腐烂后产生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声音已经失去了意义,变成了一种持续的,高频的,足以撕裂耳膜,
摧毁理智的噪音——兽吼,惨叫,爆炸,建筑崩塌,骨骼碎裂……一切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地狱的交响曲。
压力。
巨大到足以让钢铁弯曲,让山峦崩塌的压力,实实在在地压在每一个还活着的守军心头。
叶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灼热,腥甜,刺痛着他的肺叶。
他缓缓地抬起手,按住了耳边那个沾满血污和汗渍的通讯器。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握武器和过度的用力,而在微微颤抖。
但他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遍晨南关每一条防线,每一处阵地时,却沉稳得如同磐石,坚定得如同钢铁!
“各防线……汇报情况。”
没有激昂的动员,没有空洞的鼓励。
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询问。
因为此刻,任何多余的话语,都是对宝贵时间和将士们体力的浪费。
短暂的静电嘶鸣后,频道内,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压抑的痛苦,以及钢铁般的意志,陆续响起。
“晨南关……5号防线……”首先响起的,是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冷静的女声,背景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兵刃碰撞声。
“守夜人……苗苏……报告!”
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然后继续,语速快而清晰:
“温祈墨……符文弹药……耗尽!已率……医疗队……转入……白刃战!”
“莫莉……左肩……贯穿伤!……仍在……狙击位!……已狙杀……克莱因境……兽王……一头!”
“红缨……长枪未折!……仍在……最前沿!”
“李飞……战刀崩刃!……以拳……迎敌!”
“赵长黑……重盾……碎裂!……以身……为盾!”
“段云舒……”声音在这里猛地一滞,传来一声压抑的哽咽,随即化为更加决绝的嘶吼:
“段云舒……为救……伤员……引爆……光荣弹!……与敌……同归于尽!”
一连串的名字,如同冰冷的石子,砸在叶梵和所有监听频道的将士心头。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场惨烈的搏杀,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或依旧在奋战,或已然……凋零。
“5号防线……现存……守军……一百二十七人!”苗苏的声音最后响起,带着铁锈般的味道:“阵地……仍在!……唯死……而已!over!”
“晨南关……4号防线……守夜人袁罡……报告!”一个粗犷,如同破锣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背景是如同打铁般密集的撞击声,显然是在进行最残酷的近距离绞杀!
“防线……被破……三次!……夺回……三次!”
“老子的……开山斧……都砍卷刃了!……抢了牛头怪的图腾柱……接着干!”
“弹药?……早没了!……现在拼的是……牙口!和……命!”
“4号线……还在!……只要袁罡还有一口气……就别想有一只畜生……过去!over!”
“晨南关……3号防线……”
“晨南关……9号防线……”
“晨南关……7号……”
一个接一个的声音,或沉稳,或嘶哑,或年轻,或苍老,带着不同的口音,却带着同样的决绝,同样的死志,在这血与火的频道中回荡!
没有一条防线报告失守!
没有一个声音祈求援军!
他们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还在!阵地还在!代价……是生命!
最后,所有的声音,汇成了同一个字,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频道,也冲击着叶梵的灵魂!
“战!”
“战!!”
“战——!!!”
叶梵闭上了眼睛,仅仅是一瞬。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的最后一丝波澜,已经彻底化为了万年不化的寒冰!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知道,苗苏省略了太多。
5号防线原本驻守超过八百人!现在……只剩一百二十七!
温祈墨转入白刃战?他最擅长的可不是这些!莫莉的左肩贯穿伤……那是神性腐蚀伤!
红缨的长枪未折,但她人还能撑多久?
李飞以拳迎敌?他的拳头……还剩下几只?
赵长黑以身为盾……他现在……还是完整的吗?段云舒……那个总是害羞,却有着最坚定眼神的年轻守夜人……已经没了。
其他防线,情况只会更糟。
这就是战争。最真实,最残酷的战争。
没有奇迹,只有血与火的交换。
用我们的生命,去换取时间,去消耗敌人的兵力,去等待那渺茫的……或许根本不会到来的转机。
叶梵抬头,望向那乌云最厚重,兽潮最密集的方向。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压过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将士的耳中。
“诸位……”
“我……听到了。”
“我听到……5号防线……苗苏……温祈墨……莫莉……红缨……李飞……赵长黑……还有……段云舒……”他一个一个地,清晰地,念出了那些名字。
“我听到……4号防线……袁罡……和他的……开山斧……还有……图腾柱。”
“我听到……3号线……9号线……7号线……”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有力:“我听到……你们所有人……还在战斗的声音。”
“现在……”叶梵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刀锋,仿佛穿透了乌云,看到了其后那一丝微弱的……曙光。
“听我说……”
“这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天……”他缓缓地抬起手,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就要亮了!”
“但在这之前——”
“我们……必须抗住!”
“用我们的牙!用我们的指甲!用我们最后一滴血!用我们不屈的魂!”
“给我——”
“扛住这片天!!!”
“为我们身后的家园!为那些已经倒下的兄弟!也为……我们自己!”
“守住脚下的每一寸土!让这些畜生明白——”
“大夏的关,不是它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大夏的人,骨头……比它们的牙……还要硬!”
“各防线……依令……死守!直至……最后一兵一卒!”
“此令……如山!”
“杀——!!!”频道内,只剩下这一个字的咆哮!
命令下达,叶梵猛地转身,不再看向那片绝望的战场。
他大步走向指挥部中央,
那里,一柄沾染着暗金色神血的古朴战刀,正静静地悬浮在一座复杂的阵法中央,刀身嗡鸣不止,渴望着饮血。
他的战场,不在这里。他要保存最后的体力与精神,应对那可能随时从九天之上坠落的……至高存在!
或者……那一直潜伏在阴影中的……奥林匹斯众神!
但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
似乎瞥见了远方天际,
那厚重得令人绝望的乌云缝隙中……似乎……真的……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金光?
是错觉吗?
还是……黎明……真的……将至?
无人知晓。
此刻,晨南关每一处阵地上,剩下的,只有最原始,最血腥,也最考验意志的……绞肉机般的消耗战!
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有无数鲜活的生命,在怒吼与惨叫中消逝。
然后,又有无数身影,红着眼睛,捡起地上掉落的,还带着战友体温的武器,嘶吼着填补上那个空缺,继续挥砍!
射击!甚至……扑上去,用牙齿!用身体!死死地缠住敌人,为身后的人争取那致命的一击!
不让兽潮……推进一寸!
用尸骨……垒砌城墙!
用鲜血……浇铸关隘!
这,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坚守!
...
晨南关,第五防线,最前沿的尸山血海之中。
温祈墨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