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癞子和朱六夫子,葬完金樱子,天已断黑。卢癞子回到剃头铺,拿了一块肥皂,一套干净的衣服,走到电光局的码头上,再也忍不住,放肆呕吐。
吐了一个小时,卢癞子吐得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傻坐了一阵,等到稍微有点精神,才慢慢地滑入西阳河中,将全身沉入水中,二分钟之后。光秃秃的头颅,才露出水面。
反复洗了几次,卢癞子觉得,那股血腥味,像幽灵一样,依然在身上徘徊。
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不晓得逃到哪里去了,更没有一口可吃的东西。卢癞子只好在河堤旁的的土里,掰了一个刚刚长大的玉米棒,撕双叶片,连着玉米棒的芯与须,大口嚼着,往肚子里吞。
日本鬼子一来,当真是万户萧条鬼唱歌。
卢癞子走到添章屋场,只见一个老人傻傻地坐在稻草上,失声痛哭。
“枳壳大爷,你哭什么?”
“我弟弟陈皮,老陈老婆茴香,都被日本人杀了。”
“枳壳大爷,你盟兄阿魏痞子的夫人金樱子,被迫跳井自杀了,你晓得吗?”
“不晓得,金樱子也是个日本人,按道理说,日本人不会逼日本人自杀呀。”
“其中的纠结,我解释不清楚。”卢癞子说:“枳壳大爷,决明呢?卫茅呢?”
我大爷爷说:“仅我们这个村,被日本鬼子杀死了三十多个人。卫茅刚从暗山芲下来,帮着决明去掩埋死去的父老乡亲。”
“他们在哪个地方?”
“我们这个村子,只有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但到处有尸体,我不晓得,他们在哪个具体的位置。”
卢癞子说:“那我上山去找找。”
我爷老倌决明、我表姐夫卫茅、我表哥芡实等十几个人,打着灯笼火把,沿着日本鬼子到过的地方,找到的尸体,就地挖一个坑,赶快埋掉。
“决明,决明,你在哪里?”
整个西阳塅里,只有剃头铺的卢哥,口音不同。我爷老倌说:“卢哥,你不要上山,我们下来了。”
走到山脚下,我爷老倌问:“卢哥,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急事?”
“朱六夫子要我过来告诉你们,那个山本太郎,今天晚上,正在春元中学。”
想到我二爷爷和二奶奶之死,我爷老倌火冒三丈,说:“我今晚上就去宰了他!”
卫茅说:“三叔,别冲动。彭位仁和周世正的部队,还驻在神童湾,山本太郎的部队,不可能在西阳塅里久留的。他们的部队去神童湾,最短的路线,就是沿着还没有铺铁轨的湘黔铁路走。我们吃一口晚饭,赶紧去找周世正。”
吃过晚饭,已是晚上十点钟。天色炎热,不晓得哪个地方还有尸体,没有及时埋掉,空气中传来一股尸臭味,当真令人作呕。
日本人攻占龙城县后,湘黔铁路便停止了施工。疯骡子坳上那座山,刚劈开一条三米宽的路,路旁到处堆放着巨大的石头。
趁着黑夜,卫茅和爷老倌决明,从懿家旨渡过西阳河,走石嘴上,插到涧夹底屋场,再沿着坑坑洼洼的铁路路基,走到雷公亭。
雷公亭再往前走,就是涟水河。
跨过涟水河的铁路石拱桥,已经能过三轮车。
刚上桥,对岸便传来吼声:“什么人?站住!再往前走,我们便要开枪了!”
卫茅说:“兄弟,别开枪,我们是西阳塅抗日游击队的人,有紧急情况,向周世正汇报。”
“那你们快点过来!”
铁路桥对岸便是对家湾,对家湾用石头和沙袋,已垒起工事,四五挺机枪,一字排开,瞄准雷公亭方向。
守在工事里的中尉问:“你们两个人,有话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