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主宇文邕重议伐齐,召谕群臣道:“朕去岁行军,适有疹疾,因不得荡平逋寇。惟前入齐境,具见敌情,看彼行兵,几同儿戏,又闻他朝政益紊,群小益横,百姓嗷嗷,朝不保夕,天与不取,反贻后悔。若复如往年出军河外,徒足拊背,未足扼喉,晋州本高氏根本地,常为重镇,我若往攻,彼必来援,我严军以待,定足胜敌,乘势杀入,直捣巢穴,灭齐不难了。”
诸将尚多有难色,北周主宇文邕勃然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有阻挠我军,朕当以军法从事!”
英武之主亦赖独断。乃命越王盛杞公亮、宇文泰之从孙。随公杨坚,分率右三军,谯王宇文俭、北周主宇文邕异母弟。
大将军宝泰、广化公邱崇,分率左三军,齐王宇文宪、陈王宇文纯为前军,依次出发。
北周主宇文邕留太子居守,自督各军趋晋州,或守或攻,部署停当。因自汾曲至晋州城下,围攻数日,城中窘急。
齐行台左丞侯子钦及晋州刺史崔景嵩,均暗地通款,乞降周军。
北周大将军王轨,率同偏将段文振等,乘夜登城,城中已经有内应,顿时哗溃。
北周军队一拥而入,遂克晋州,擒住了齐大行台尉相贵及甲士八千人。别遣内史王谊监领诸军,攻克平阳城。
齐主高纬方挈冯淑妃,出猎天池,晋州及平阳警报,自辰至午,已到三次,右丞高阿那肱道:“大家正游猎为乐,边鄙稍有战争,乃是常事,何必急急奏闻?”
可笑。延至日暮,平阳报称失守,齐主高纬也未免吃惊,便欲还集将卒。偏偏冯淑妃兴尚未尽,固请更杀一围,齐主高纬不得不从,又猎了好多时,获得几头野兽,方才还宫。
越日大集各军,出拒周师,使高阿那肱率前军先进,高纬自挈冯淑妃后行。
不可一日无此妃。北周主命开府大将军梁士彦统兵万人,镇守晋州,自至平阳督师。途次接着军报,谓齐军大举来援,周主因欲西还长安,暂避敌锋。开府大将军宇文忻进谏道:“如陛下圣武,乘敌人荒纵,似汤沃雪,何患不克?若使齐得令主,君臣协力,就使汤武复生,亦未易荡平了。”忻系宇文贵子,与周同姓不宗。
军正王韶亦进言道:“齐失纪纲,已历数世,天奖周室,一战得扼住敌喉。取乱侮亡,正在今日,乃舍此遽退,臣实未解!”
北周主宇文邕道:“卿等言非不是,但朕也自有主张。”无非用韦孝宽第二策。说毕,竟而麾军西还,留齐王宇文宪为后拒。
齐主高纬闻北周已退师,亟遣骁将贺兰豹子等,追击周军。
宇文宪与宇文忻各率百骑,轮流交战,且战且行。
贺兰豹子穷追勿舍,被宇文宪等诱入绝地,麾骑四蹙,得将贺兰豹子击死,然后徐徐引归。
齐主高纬遂围平阳,昼夜猛扑,毁堞摧墙,势焰甚盛。
周晋州刺史梁士彦入城守御,令军士血薄扞城,且慷慨语将士道:“死在今日,我为尔先!”于是勇烈齐奋,呼声动地,无不以一当百。
齐兵少却,梁士彦令军士修城,军士不足,取诸人民,人民不足,济以妇女,甚至梁士彦妻妾,亦夹入妇女队中,搬土运石,补葺城堞,三日告成。
齐人更掘通地道,轰陷城垣十余丈,将士乘势欲入,偏被齐主高纬暂入,敕令暂停。
看官道为何因?相传晋州城西石上,有圣人迹,齐主高纬欲召冯淑妃同观,冯淑妃画眉刷鬓,抹粉搽脂,好多时方才召到。
那城墙缺处,已由守兵用木为栅,堵塞坚固。齐兵失了时机,无从冲入,个个怨气吞声,暗骂冯妃。
在齐军挖掘地道攻破城墙后,齐主高纬担心守军的弩箭会射到桥上的冯淑妃,于是下令停止进攻,并抽调攻城木材建造远桥,让冯淑妃得以登桥观战。
哪知桥脚未坚,禁不起马足往来,恐由军士怀恨,故意筑此危桥。砉然一声,坍坏数尺。还幸齐主高纬及冯妃,尚立在危墙上面,不致失足,总算免做了水底鸳鸯。还是此时溺死,或可保全齐宗。
北周主先令齐王宇文宪出屯涑川,遥为平阳声援。旋由平阳告急,日紧一日,乃敕宪率领部曲,先向平阳进发,再集诸军八万人,亲自统带,直指平阳。
齐人也恐周师猝至,先在城南穿堑,依堑自守。及闻北周主到来,便在堑北列陈,张皇兵势。北周主命齐王宪往觇齐阵,宪复命道:“齐兵虽多,均无斗志,我军尽足破敌,今日可灭此朝食了!”
北周主喜道:“果如汝言,我无忧了。”遂命进逼齐军。堑阔数丈,无人敢逾,只在堑南鼓噪。
自旦至申,南北两军,相持未决,齐主高纬问高阿那肱道:“今日可战否?”
高阿那肱道:“我兵虽众,能战不满十万人,不如勿战为是,且退守高梁桥,以逸待劳。”言未已,忽然闪出一员猛将道:“一撮许贼人,马上刺取,掷入汾水中,便可了事。”一怯一骄,俱足败事。
齐主高纬瞧着,乃是武卫安吐根,正在旁徨未决,诸内参又齐声道:“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远来,我如何守堑示弱呢!”
齐主高纬点首道:“说得甚是!”即令军士填堑争锋。
北周主大喜,麾动各军,向前进击。两军方合,兵刃初交,齐主高纬与冯淑妃并骑观战。
但见周军来得凶猛,齐左军似难招架,向后倒退。冯淑妃遽变色道:“败了!败了!”
娘子军只耐肉战,不耐兵战。穆提婆忙接入道:“大家快走!”齐主高纬也不及辨明,竟挈冯淑妃奔高梁桥。
开府奚长谏阻道:“半进半退,用兵常事,今兵众未曾伤损,陛下骤然返驾,恐马足一动,人情散乱,那才是真败了!愿速西向,镇定各军!”
齐主高纬不禁沈吟,俄而武卫张常山亦自追至,忙报齐主高纬道:“军已收讫,完整如故,围城兵仍然不动,至尊即宜回至军前,如若不信,乞命内参往视。”
齐主高纬闻言,勒马欲回,穆提婆引动齐主右肘道:“此言未可轻信。”
冯淑妃又在旁作态,柳眉锁翠,杏靥敛红,一双翦水秋瞳,几乎要垂下泪来。前日曾请杀一围,此时何胆怯乃尔?
弄得齐主高纬仓皇失措,不由的扬鞭再走。齐军失去主子,当然心乱,再经周军奋勇杀来,顿时大溃,死亡至万余人,军资器械,委弃如山,惟安德王延宗全军引还,齐主高纬奔至洪洞,才得稍息,冯淑妃出镜照面,重匀脂粉,突闻后面又报寇至,纬即掖冯妃上马,再行北遁。
先是齐主高纬因平阳将下,欲归功冯淑妃,立她为左皇后,曾遣内侍至晋阳,取得皇后服御。登途复命,可巧遇着齐主高纬,呈上袆翟等衣,齐主即代冯妃按辔,令将后服穿上,然后奔回晋阳。
当时平阳城下,齐兵统已溃去,不留一人,北周主宇文邕安稳入城。梁士彦出迎周主,持须涕泣道:“臣几不得见陛下!”
北周主宇文邕亦为之流涕。因见士卒疲敝,又欲还师,梁士彦说道:“齐兵已溃,众心尽离,乘胜灭齐,正在此举!”
北周主宇文邕执着梁士彦手说道:“朕得此城,为平齐初基,若不固守,便难成事。朕既纾前忧,复滋后患,卿宜为朕守着,朕决计再进平齐。”于是复督动诸将,追击齐军。
齐主高纬听闻北周军队进逼,慌得不知所为,急忙向群臣问计。
群臣并献议道:“为今日计,急宜省赋息役,安慰民心,一面收集溃兵,背城一战,以安社稷。”齐主高纬乃下诏大赦。
旋复有急报到来,周军入汾水关,开府贺拔伏恩等降齐,高阿那肱留守高壁,又被周朝军队击走,北周军队将长驱到来了。
齐主高纬于是令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招募士兵镇守晋阳,自拟奔避北朔州,若晋阳失守,再奔突厥。
王延宗得此消息,一再谏阻。齐主高纬不从,秘密遣心腹数人,送胡太后及太子高恒前往北朔州,自己与冯淑妃整顿行装,亦欲乘夜出奔。诸将俱相率谏诤,不使北去。
过了数日,城外鼓声大震,周军已杀到晋阳,齐主高纬大惊,于是再下赦书,改元隆化,授安德王延宗为相国,领并州刺史,且召入与语道:“并州由兄自取,儿今去了!”语无伦次。
王延宗泣谏道:“陛下为社稷勿动,臣为陛下效死力战,决可破敌!”
穆提婆在旁边说道:“至尊已经决计,王不必再行阻挠。”
王延宗含泪趋退,齐主高纬带领冯淑妃,趁夜打开五龙门出走。
齐主高纬意欲奔向突厥,从官多半散去。领军梅胜郎叩马固谏,乃转趋邺都。
途中相随,只有高阿那肱及广宁王孝珩、襄城王彦道等数十人。
穆提婆(陆令萱之子)初尚从行,约经数里,竟杳如黄鹤,不知所之。有诗叹道:
城狐社鼠最堪忧,搅碎河山便远投;
假使当年能幸免,人生何苦不忮求!
究竟穆提婆如何下落,待至下回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