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知倚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
五年的光阴在这个中年男人眼角刻下细纹,一缕灰白的胡须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当庭院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时,茶盏在他掌心猛地一歪,滚烫的茶水泼在虎口上,他却浑然不觉。
“父亲。”
门帘掀起时带进一缕寒风。
侯凤志站在光影交界处,靴底还沾着千里外的霜雪。
他看见父亲转过来的脸……
那张总是严肃的面孔此刻苍白得像是被雨水泡透的宣纸,右肩不自然地塌陷着,玄色衣襟下隐约透出药布痕迹。
茶盏终于跌碎在地上。
“回来就好。”
侯三知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向前踉跄半步又硬生生停住,右手在袖中攥得发颤。
五年零四十三天,足够让少年长成青年,却抹不去眼底那抹倔强。
侯凤志的膝盖重重砸在青砖上。
他盯着父亲衣摆上那片茶渍,喉结上下滚动:“儿子不孝……”
“起来。”
侯三知突然伸手拽住儿子胳膊,触到满把嶙峋的骨头。
他心头猛地一刺,想起离家时那个圆脸少年。
指尖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让他终于确信这不是又一场午夜梦回。
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
侯三知看着儿子眼里的血丝,忽然闻到一丝血腥气:“受伤了?”
“杨小凡的血。”侯凤志声音发哑,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最后时刻他推了我一把……”
窗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侯三知沉默地斟了杯茶推过去,热气在两人之间蜿蜒上升。
他早知道天罗仙府的消息,此刻却等着儿子亲口说出来。
“我要开天星台。”茶盏在侯凤志掌心转了三圈,茶水纹丝未动,“活要见人,死要……”
“你知道代价。”
侯三知打断他,手指在案几上敲出沉闷的节奏。
檀木桌面上有道陈年裂痕……
那是五年前少年摔门而出时震裂的。
茶杯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缝。
侯凤志盯着茶水里扭曲的倒影:“三百星辰砂,折寿二十载。”
“三天。”
侯三知突然站起来,衣袖带翻了茶壶。
褐色的茶水在桌上漫延,像幅不断变幻的星图。
“若三日后你仍坚持……”
“多谢父亲。”
侯凤志的应答快得像是怕他反悔。
父子俩隔着水渍对视,谁都没去擦那张湿透的案几。
第三日寅时,侯三知在祠堂找到了儿子。
供桌上的长明灯映着侯凤志凹陷的眼窝,他正用匕首削着一截桃木……
“考虑清楚了?”
侯三知伸手拂去儿子肩头的木屑。
“开。”
桃木小人稳稳立在香炉前,侯凤志的声音比炉灰还轻。
侯三知的手突然压住儿子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我来开。”
“父亲!”侯凤志猛地抬头,香灰被气流掀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当年您教我‘一诺千金’……”
祠堂里的烛火齐齐暗了一瞬。
侯三知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抱着高烧的幼子跪遍全城医馆的模样。
当时那孩子也是这样,烧得神志不清还攥着他的衣角说“爹爹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