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家产抄没,眷属流放!”
此诏一下,朝野震动。
虽有人觉处罚过重,然刘琰所作所为,实已自绝于天地君亲。
无人敢为之求情。
数日后,刘琰被押赴刑场。
昔日九卿高官,如今蓬头垢面,镣铐加身。
直至此刻,他或许才恍然醒悟。
自己的猜忌、暴戾与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终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刀光下,一颗头颅滚。
为这场由街头冲突伊始,最终卷入帝威、宫闱与家庭伦理的悲剧。
画上了一个血色的句号。
洛阳城的百姓们,在茶余饭后依旧谈论着此事,唏嘘不已。
而朝堂之上,经此一事,元勋贵戚们的气焰为之一敛。
诸葛丞相整顿吏治、强化皇权的步伐,也得以更加顺畅地推行下去。
只是那河东太守的职位,终究是空缺了出来,等待着新的赴任者。
而刘琰的名字,则逐渐成为史书上一则警示后人的案例。
诉着权力漩涡中,人性如何被扭曲,以及帝王尊严不容侵犯的铁律。
而刘琰,
也由此成为了新帝刘禅,第一个诛杀的开国功臣。
……
刘琰被处决,弃尸街市。
其家产抄没,眷属流放边陲。
此事在洛阳城中引起的波澜,久久未平。
昔日车水马龙的光禄勋府邸,如今朱门紧闭。
封条斜贴,一派萧瑟凄凉。
市井议论,虽觉刘琰罪有应得。
然天子为此家事竟诛杀九卿重臣,亦不免令人心生凛冽之感。
深宫之内,
太后袁瑛闻听刘琰伏法,胡氏被逐,心下恻然。
她忆起胡氏在宫中之时的温婉恭顺、善解人意。
更怜其无端受此大辱,遭此横祸。
遂轻叹一声,对身旁女官道:
“胡氏无辜,遭此大难,实乃刘琰之过。”
“传哀家懿旨,召胡氏入宫觐见。”
懿旨传出,不过半日,胡氏便应召入宫。
她身着素服,不施粉黛。
昔日姣好的面容上,虽敷了药膏,仍隐约可见青紫肿胀的痕迹。
尤其嘴角那道破裂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她步履微有些蹒跚,低眉顺眼。
行至太后座前,盈盈拜倒。
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颤抖:
“罪妇胡氏,叩见太后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
袁瑛见她这般模样,心中酸楚,连忙起身。
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拉至身边坐下。
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抚过她受伤的脸颊,眼中满是怜惜:
“……好孩子,快起来。”
“瞧瞧,多好的一张脸,竟叫那狠心短命之人打成这样……”
“真是造孽!”
语气中充满了心疼与愤慨。
胡氏感受到太后掌心传来的温度,又闻此关切之言。
多日来强忍的委屈与惊惧瞬间决堤,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
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只是肩膀微微耸动。
袁瑛取出丝帕,为她拭泪,柔声道:
“莫哭,莫哭。”
“在哀家这里,无人再敢欺侮于你。”
“从今往后,你便留在宫中,陪伴哀家,可好?”
胡氏抬起泪眼,见太后目光真诚,绝非虚言安慰。
她经此生死劫难,早已心灰意冷,对宫外世界再无留恋。
留在宫中,既可避开世俗流言与白眼,又能得一安身立命之所。
更是感念太后恩德。
遂再次俯身下拜,哽咽道:
“蒙太后娘娘不弃,垂怜收留,罪妇感激不尽!”
“愿长留宫中,侍奉娘娘左右,以报天恩!”
袁瑛闻言大喜,连声道:
“好,好!如此甚合哀家心意!”
当即吩咐左右,“传哀家旨意,赐胡氏锦缎百匹,明珠一斛,黄金百两。”
“暂居蕙草宫,秩比良娣。”
“一应用度,皆按宫中规制供给。”
正话间,宫人禀报陛下前来请安。
刘禅身着常服,步入殿内。
见胡氏在此,且面容损伤,微微一怔。
随即向太后行礼:
“儿臣参见母后。”
袁瑛让胡氏暂且退至屏风后休息,方对刘禅道:
“……皇帝来了。”
“适才哀家正与胡氏话,这孩子,着实可怜。”
刘禅在母亲身旁坐下,神色略显复杂,叹道:
“……母后慈心。”
“然刘琰之事,儿臣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行径太过骇人,诽谤君父,殴妻至伤。”
“闹得满城风雨,若不断然处置,皇家颜面何存?”
“朝廷法度何在?”
袁瑛目光深邃地看着儿子,缓缓道:
“吾儿行事,自有道理。”
“只是……我大汉立国以来,因家暴之罪而处死九卿重臣,刘琰怕是头一遭吧?”
她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她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素来以仁厚著称。
若非触及逆鳞,绝不至于下此狠手。
恐怕,刘琰之死,
背后亦有借机震慑那些倚老卖老、日渐骄纵的宗室勋贵的考量。
经此一事,京中权贵们的气焰,确然收敛了不少。
刘禅沉默片刻,道:
“……母后明鉴。”
“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
“总不能让些许蠹虫,坏了父皇与相父辛苦奠定的基业。”
袁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点头道:
“吾儿确是长大了,思虑渐趋周全。”
刘禅微微欠身:
“儿臣愚钝,尚需学习。”
“诸多事务,亦多赖相父教诲。”
提及李翊,袁瑛似想起一事,道:
“去岁本该是你相父六十寿辰。”
“奈何先帝驾崩,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寿宴便未能举办。”
“六十乃花甲重逢,意义非凡。”
“更何况你相父乃国之柱石,于公于私,此寿诞皆不可轻忽。”
刘禅立刻会意,正色道:
“母后所言极是!儿臣亦正思虑此事。”
“父皇丧期已过,理应为相父补办一场盛大庆典。”
“以彰其功,以表朕心!”
“朕定要办一场空前规模的寿宴,使天下皆知相父之尊荣!”
袁瑛颔首,语气愈发温和:
“……如此最好。”
“你父亲崩殂,你相父于你,便如同亚父一般。”
“悉心教导,辅佐朝政。”
“更何况,他亦是你的姨父,哀家的妹妹乃是他的正妻。”
“刘、李、袁三家,血脉相连,亲上加亲。”
“更应同心同德,共扶汉室。”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刘禅郑重应下,“朕这便亲往相府,将此事告知相父,以示诚意。”
罢,刘禅起身告辞。
出了皇宫,仪仗径直前往丞相府。
与此同时,
相府深处,一间静谧的书房内。
已年过花甲、半隐于朝堂的前首相李翊。
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持一盏清茶,轻轻吹拂着浮叶。
他须发皆已花白,但面容红润。
眼神深邃如古井,透着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睿智与从容。
仿佛世间万物,皆在其运筹帷幄之中。
诸葛亮坐于下首,姿态恭谨。
正将近日朝中事务,尤其是刘琰一案的始末与后续影响,向李翊细细禀报。
“……琰竟狂悖至此,编排圣上清誉,实乃自取灭亡。”
诸葛亮汇报完毕,轻摇羽扇。
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与无奈。
“延街冲突,或可视为武夫莽撞。”
“然污及宫闱,触及天子逆鳞,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李翊轻抿一口茶,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刘威硕,志大才疏,器易盈。”
“有此下场,不足为奇。”
“其死,如秋叶飘零,无足轻重。”
“老夫更关心者,是洛阳城中。”
“那些与他类似的勋贵元老,经此一事,作何反应?”
诸葛亮答道:
“回相爷,据察,多数人等皆感震恐,行事收敛许多。”
“陛下素以仁厚著称,此次竟不惜诛杀开国元老、凌烟阁功臣以正纲。”
“其决心与手段,足以令心怀侥幸者警醒。”
“嗯。”
李翊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轻叩椅臂。
“京城这些勋贵子弟,倚仗父辈功勋。”
“日渐骄纵,奢靡成风。”
“乃至欺压良善,已成帝国肌体之蛀虫。”
“然,若朝廷处置过急过苛,亦恐使功臣寒心,人心离散。”
“此中分寸,拿捏不易。”
诸葛亮凝神静听,他知道这是老师在考校自己,也是传授为政之道。
他微微前倾身体,虚心求教:
“……学生亦常思虑此事。”
“这些功臣勋旧,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敢问相爷,难道对此辈。”
“便真的无法可治,只能听之任之吗?”
李翊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孔明啊,自古及今,历朝历代。”
“此等问题,从未有过根本解决之良策。”
“你可明白其中缘由?”
他顿了顿,不待诸葛亮回答,便继续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此乃太史公之明训。”
“众人之所以能聚于一处,共图大业,其根基在于‘利’字。”
“将士用命,为的是封妻荫子。”
“文臣献策,为的是青史留名、家族显赫。”
“人,只会为了捍卫自身及家族之利益而奋斗不息。”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诸葛亮身上,语重心长:
“若我等施政,触及乃至剥夺其根本之利。”
“那么,昔日之盟友,顷刻间便可化为仇寇。”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水’,便是这天下汹汹之利,便是这人心向背之所系。”
李翊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最杰出的学生与接班人,缓缓问道:
“现在,你可更明白这世间运转之规则了吗?”
诸葛亮沉思良久,羽扇停于胸前,郑重答道:
“相爷教诲,如醍醐灌顶。”
“学生以往或过于注重律法、道义,于这‘利’字之根本,体悟尚浅。”
“如今看来,治国如烹鲜,既需猛火去其腥膻,惩治奸恶。”
“亦需文火慢炖,平衡各方利益。”
“更需懂得调和五味,驾驭人心。”
“如此,方能成其佳肴。”
“学生……大致明白一些了。”
李翊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神色,正欲再言。
忽闻门外侍从高声禀报:
“陛下驾到——”
诸葛亮立即起身,整理衣冠,准备迎驾。
李翊因受“十锡”殊荣,特许在宫中某些特定场合可免于大礼。
此刻在自家府邸,更无需起身,只是安稳地坐着。
刘禅步入书房,见李翊安坐,先行礼道:
“……相父安好。”
然后才对诸葛亮点头示意。
李翊微微欠身还礼:
“陛下亲临寒舍,老夫未能远迎,恕罪。”
“不知陛下何事莅临?”
刘禅于李翊对面坐下,神情恳切,道明来意:
“相父,去岁本乃您六十华诞之喜期。”
“奈何父皇龙驭上宾,国丧期间,一切从简。”
“致使寿宴未能举办,朕心实感愧疚。”
“如今丧期已过,朕与母后商议。”
“定要为相父补办一场盛大寿诞,以庆花甲之喜,以彰相父擎天保驾之功!”
“朕意已决,必要办得空前隆重,使天下同贺!”
诸葛亮在一旁亦立刻附和道:
“陛下圣明!相爷功盖寰宇,德配天地。”
“六十大寿理当普天同庆,轰轰烈烈!”
“此亦乃朝廷之荣光,万民之期盼!”
李翊听罢,手持长须,沉吟不语。
书房内一时静默。
刘禅与诸葛亮皆屏息凝神,等待他的回应。
片刻之后,
李翊方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陛下与太后盛情,老夫感铭于心。”
“既然陛下有意……”
“也罢,便依陛下之意办理。”
刘禅与诸葛亮闻言,刚松一口气,却听李翊话锋一转,道:
“借此寿诞之机,老夫亦有意,向陛下与朝野宣布一事。”
此言一出,
刘禅与诸葛亮皆是一怔,互相对视一眼。
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与惊讶。
诸葛亮试探着问道:
“不知相爷……欲宣布何事?”
李翊目光扫过二人,最终定格在诸葛亮身上,语气变得格外深沉:
“孔明,你可知,当年老夫辞去首相之位,交由你执掌。”
“为何独独保留这大司马大将军之职,总督天下兵马?”
诸葛亮心中一凛,恭敬答道:
“相爷深意,学生不敢妄加揣测。”
“想必是为稳定朝局,徐徐图之。”
李翊微微颔首:
“……不错。”
“军政大权,关乎国本,不可轻授,亦不可骤易。”
“老夫保留此位,一则为震慑内外,保新政平稳过渡。”
“二则……”
他目光如炬,直视诸葛亮。
“亦是借此观察、考核于你。”
“看你是否真具执掌全国兵戈、运筹帷幄之能。”
“是否真堪担负这护国重任之责。”
诸葛亮连忙躬身:
“学生才疏学浅,多年来战战兢兢。”
“唯恐有负相爷与先帝厚望,岂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觊觎军权……”
李翊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不必过谦。”
“这些年来,你内修政理,外平南蛮。”
“伐魏也是竟了全功,展露峥嵘,治军理政之才,朝野共睹。”
“老夫观之,已堪大任!”
“如今,是时候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借着此次寿宴,老夫便当众宣布——”
“将大司马大将军印信兵符,尽数交还于你诸葛亮!”
“自此,天下兵马调遣,皆由你孔明一言而决!”
“老夫……也该真正享享清福了。”
“相爷!”
“相父!”
刘禅与诸葛亮几乎同时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刘禅万万没想到,李翊会在此刻。
以这种方式,提出交还最高军权!
这意味着朝堂格局将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诸葛亮的权力将达到顶峰!
诸葛亮更是心潮澎湃。
他深知这大司马大将军之位所代表的权力与责任是何等重大。
多年来,李翊虽半隐退,但这道军权始终如同定海神针。
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如今,老师竟主动提出交还,是彻底的信任?
还是更深的考校?
亦或是……他口中那欲借寿宴宣布的“一些事情”。
还隐藏着其他玄机?
诸葛亮一向以聪明著称,但在李相爷面前。
他仿佛稚嫩的像个孩童,一直猜不透这位权倾朝野大半辈子的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书房之内,一时寂静无声。
唯有窗外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三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补办寿宴的喜悦,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权力交接预告,蒙上了一层复杂而沉重的色彩。
未来的大汉朝局,将因李翊的这一决定。
驶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