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陶笛小镇,沿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向南行走三十五天,队伍在一片被竹林环绕的回廊前停了下来。
回廊依山而建,全是用青竹编织而成的——廊柱是碗口粗的楠竹,栏杆是细竹篾编的花纹,连屋顶的瓦片都被竹编的遮阳棚取代,阳光透过竹缝洒下来,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翡翠。
廊下挂着许多竹编的物件,有装杂物的筐子,有纳凉的竹席,还有孩子们玩的竹蜻蜓,风穿过回廊时,竹篾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双手在轻轻拍打。
当地的竹农篾伯说,这是“竹编廊”,廊尾的“聚篾亭”里,存放着最古老的竹编图谱,据说用图谱里的技法编出的竹器,能承载人与人之间的牵挂——
母亲给远行的孩子编个竹篮,篮子会随着孩子的脚步变轻;
妻子给丈夫编顶斗笠,斗笠能挡住最烈的阳光,连百年前山洪暴发时,村民们用竹编筏子逃生,筏子都像有灵性般避开了暗礁。
可这半年来,竹编的物件越来越不结实,有的刚编好就散了架,连最坚韧的“同心篾”都失去了韧性——本该能承受三人重量的竹桥,现在走一个人就吱呀作响,像随时会断裂的琴弦。
住在廊头的老篾匠篾婆婆,正坐在竹凳上,手里拿着竹篾修补一个破了的竹篮,竹篾在她指间倔强地打滑,她对着散开的篾条叹气:
“以前这青竹在手里会发烫,编出的竹篮能装十斤米不晃,现在倒好,篾条脆得像饼干,昨天给镇上的药铺编药篓,还没装药材就裂开了,掌柜的以为我老得眼都花了。”
艾琳娜走到一段松动的栏杆前,伸手触摸竹篾的接口。接口处的篾条没有按照传统技法相互缠绕,反而用细铁丝捆着,铁丝已经生锈,把竹篾染成了棕褐色。
她掰下一小段竹篾,发现篾条中心泛着灰黄色,不像新鲜竹子那样泛着青白色,凑近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与廊外被丢弃的烂竹堆相似。“不是手艺潮了,是‘篾魂被勒住了’。”她指着廊外的电锯和塑料绳,
“这些‘省事具’是外来的商贩带来的,他们觉得传统竹编‘费功夫’,用机器切割竹篾,用塑料绳代替竹篾捆绑,还把不合格的烂竹扔进竹林,以为这样能提高效率,
却不知道这些偷懒的法子会损伤竹篾的灵性,篾魂靠的是竹篾间的自然咬合,被铁丝一勒,就像被绑住了手脚,自然撑不起重量,也承不住牵挂。”
小托姆蹲在聚篾亭前,看着地上散落的竹编碎片。碎片上的花纹歪歪扭扭,显然是新手胡乱编的,与图谱里的对称纹样截然不同。“这根本不是用心编的!”他想起在藤编部落见过的灵藤结,
“真正的竹编要‘三缠两绕’,每根篾条都有自己的位置,这碎片里的篾条东倒西歪,编的人肯定没耐心学图谱!”
篾伯扛着新砍的青竹,带众人往竹林深处的“润篾泉”走。
泉水从石缝里渗出,清澈见底,竹农们都会把刚砍的竹子泡在泉里三天三夜,说这样能让竹篾更柔韧,编出的物件不易生虫。
以前泉边总围着洗竹篾的人,说笑声能惊起泉里的小鱼,现在的润篾泉,水面漂着层油污,泉边堆着许多被机器切割坏的竹头,泉水被染成了黄绿色,连最耐脏的青苔都枯死了。
“是上个月来的竹器商干的,”篾伯用竹篙拨开水面的油污,声音里带着痛心,
“他们说泡竹子‘浪费时间’,直接用化学药水浸泡,还说润篾泉的水‘不干净’,想把泉水引去冲洗机器,要不是篾婆婆抱着竹篓挡在泉眼,这泉早就被填了!”
润篾泉的旁边,有棵“母竹”,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据说整片竹林都是从它的根系生长出来的,竹农们砍竹前,都会来树下祭拜,说要谢谢竹子的馈赠。
母竹的树干上,挂着许多竹编的祈愿符,符上写着“愿竹篾坚韧”“盼家人平安”,现在的祈愿符大多被风吹破,母竹的根部被机器挖伤,流出的竹汁像在哭泣。
“人心太懒,连竹子的情分都不顾了。”篾婆婆抚摸着母竹的伤痕,竹屑沾在她的袖口上,
“我年轻时跟师父学编竹器,一根竹篾要削七遍,一个竹篮要编三天,编完还要对着太阳照,看纹路是否均匀。现在的人,恨不得一天编十个,哪里知道,篾魂认的不是数量,是手里的情分啊。”
艾琳娜让小托姆把星落之野的露水倒进润篾泉,露水与油污相遇,发出“滋滋”的声响,油污化作泡沫浮起,被泉水推着流向远处的竹林,那里的烂竹堆突然冒出新芽,像被唤醒的春天。
她又将平衡之树的叶片挂在母竹的枝桠上,叶片化作银绿色的光带,顺着竹节蔓延,机器切割的竹头重新长出竹篾,塑料绳变成了柔软的竹丝,缠在松动的栏杆接口处,像在温柔地修补;
母竹的伤痕渐渐愈合,流出的竹汁变成了清澈的水珠,滴落在润篾泉里,泉水立刻变得碧绿,漂着层淡淡的竹香。
随着光带的流动,篾魂的身影在竹篾间显现——
是个穿着绿色短褂的孩童,手里拿着根发光的竹篾,他把竹篾放在哪里,哪里的竹编就自动收紧,散开的接口重新咬合,像无数双手在相互拥抱。
他对着竹器商的方向挥了挥手,那些化学药水突然蒸发,变成无害的水汽,机器自动停止运转,商人们纷纷拿起竹刀,跟着篾伯学削竹篾,脸上的不耐烦变成了专注;
他又朝聚篾亭吹了口气,散落的竹编碎片自动飞起来,拼合成完整的竹篮、竹席,图谱上模糊的纹样重新变得清晰,还多出了些新的编法——
有适合装电子产品的“防震篾”,有能折叠的“便携篮”,像在说传统技法也能与时俱进。
“篾魂在教我们怎么编竹器!”小托姆拍手叫好,只见药铺掌柜的身影出现在光带里,他正拿着修好的药篓装药材,篓子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晃动;
那个用机器编竹器的年轻人,正蹲在母竹下,把塑料绳换成竹篾,说“还是老法子编的东西踏实,能看出心意”。
篾婆婆走到润篾泉边,把新砍的青竹放进泉里,嘴里唱起了编竹歌:
“青竹青,竹篾黄,一根一根编成双,情也长,意也长,编进篾里暖心房……”
歌声里,竹篾在她指间灵活地穿梭,原本松散的竹篮渐渐成型,篮底的花纹像朵盛开的莲花,既美观又结实。
村民们重新忙碌起来,有人去竹林选竹,有人在泉边泡竹,有人教孩子们认图谱,竹器商的工人也加入进来,说要学传统编法,“机器编不出牵挂,还是手里的篾条能传情”。
离开竹编回廊时,夕阳的金光透过竹缝,在廊下投下流动的光影,像无数条跳动的绿绸带。
竹篾摩擦的“沙沙”声混着远处的鸟鸣,像首关于牵挂的歌谣,顺着风飘向远方。
篾婆婆送给每个人一个竹编的小盒子,盒子里装着几片母竹的竹叶,盒盖上编着个“牵”字:
“这盒子能装下心里的牵挂,以后想谁了,就把念想写在纸上放进去,盒子会帮你好好收着。记住,好竹器要用心编,就像牵挂要用心养,篾条缠得越紧,心就靠得越近。”
小托姆的日志本上,画下了散架的竹编和结实的竹篮,旁边写着:
“牵挂的平衡不是只有捆绑,是知道彼此牵挂却不牵绊,竹篾缠绕却不勒紧,像篾魂一样,既要有相互支撑的坚韧,也要有留出空间的灵活。
就像这回廊,竹器会旧,竹林会老,可只要有人愿意守住润篾泉的清、母竹的情,篾魂就永远不会被勒住,那些藏在竹编里的牵挂,
总会在寻常的日子里,透出最温暖的纹路,告诉大家,真正的牵挂从不是嘴上的念叨,是编进竹篾里的心意,是哪怕隔着千里,一摸到那熟悉的纹路,就知道——有人在惦记你。”
他把竹编盒子放进背包,盒盖的“牵”字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像个温柔的约定。
回望竹编回廊,暮色中的青竹仍在风中摇曳,润篾泉的水声在竹林间流淌,母竹的光芒像位慈祥的母亲,守护着每一根竹子、每一段竹篾。
艾琳娜知道,这里的竹编不会再轻易散架了,篾魂的苏醒与竹农们的坚守,会让竹编回廊永远承载着交织的牵挂,就像那些藏在生活里的羁绊,
无论时代如何追求快捷,只要有人愿意慢下来,用心去编,去缠,就总能在简单的竹篾间,编出最温暖的形状,让每一件竹器,都成为会说话的牵挂,连接着彼此的心灵。
下一站会是哪里?或许是编织思念的山谷,或许是缠绕温情的河畔,又或许,是某个正在用双手编织牵挂的角落。
但无论去哪里,他们都带着竹编回廊的启示:真正的传承,从不是固守陈旧的技法,是在坚守初心的同时学会变通,是让每一根竹篾都带着温度,
每一个结都藏着心意,就像篾魂的守护,不是让竹编永远不变,是让每个编织者都相信,只要情意在,哪怕是最简单的竹篮,也能在时光里留下永恒的牵挂,温暖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