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许久,喉结滚动了两下:“他左眉骨下是不是有颗痣?”
孙健仔细看去,果然在那人低头时,左眉骨下露出一点淡褐色的印记,与记忆中赵阳将军的那颗痣位置丝毫不差。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当年赵阳总说这颗痣是“将星痣”,还笑称等天下太平了,要带着姜媛去泰山封禅台旁的道观里求道符,把这颗痣遮住,免得下辈子再被征召入伍。
“真的是他……”孙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他怎么会在这里?按当年的路数,他们该往南逃去楚地才对。”
扶苏没有接话,只是掀开轿帘走下马车。茶棚下的那人似是察觉到动静,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扶苏身上时,先是茫然,随即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猛地后退半步,手下意识按在了剑柄上,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四目相对的刹那,孙健清晰地看到那人眼底翻涌的震惊与挣扎,像是有两段人生在他瞳孔里激烈碰撞。他腰间的铁剑剑柄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绸,那是姜媛妹妹当年亲手缠上去的,说是“红绸避邪,能护着将军平安”。
“这位壮士,”扶苏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刻意压抑的颤抖,“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喉结又滚了滚,半晌才挤出三个字:“赵……赵伯阳。”
赵伯阳——赵阳将军当年在军中的字,除了亲近的人,极少有人知晓。孙健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想起姜媛总爱娇嗔地喊他“伯阳哥哥”,而赵阳每次听到,都会红着脸转过头去,却在无人处偷偷把她绣坏的帕子藏进怀里。
“在下扶苏,这是我兄长孙健。”扶苏的声音稳了些,他指了指茶棚的空位,“可否借个座,讨碗水喝?”
赵伯阳点了点头,转身去灶台舀水时,孙健注意到他右手食指第一节有道斜斜的疤痕——那是当年在沙丘宫,为了夺下被赵高篡改的遗诏,被宦官的匕首划的,当时血流不止,赵阳却死死攥着遗诏的一角,直到晕过去都没松手。
“壮士看着面生,不像是本地农户。”孙健接过水碗,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触感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与记忆中赵阳将军那双能拉开十二石弓的手一模一样。
赵伯阳喝水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扶苏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是当年秦始皇赐的,上面刻着“扶苏”二字,虽经岁月磨蚀,字迹依旧清晰。他忽然放下水碗,起身抱拳,动作标准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的军礼:“公子……真的是您?”
这一声“公子”,瞬间击溃了所有的伪装。扶苏的眼眶红了,他望着眼前的人,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战场上为他挡过暗箭的少年将军:“伯阳,这些年……你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