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军都督府的方向,黑烟愈发浓烈,
如同墨汁泼洒在天际,滚滚向上翻腾,
与中军都督府的烟柱连成一片,将清晨天光遮蔽大半。
众人跟着岳忠达狂奔而去,还未靠近,
便感受到一股比之前更为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逼得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远远望去,左军都督府案牍库所在的西侧已化作一片火海。
木质屋顶早已塌陷,赤红火焰从门窗喷涌而出,
如同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火龙,舔舐着周围建筑。
文书档案被烈火吞噬,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纸张燃烧的灰烬夹杂着火星,
被热浪卷上高空,又如同黑色的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煳味,
呛得人喉咙发紧,忍不住剧烈咳嗽。
靠近案牍库的几株松柏,枝叶早已被烤得焦黑,
时不时有火星落在枝干上,燃起一小簇明火,又很快被寒风吹灭。
“逆贼!竟敢烧我左军都督府案牍库!”
岳忠达一马当先冲到案牍库前,双眼赤红,状若癫狂。
他嘶吼着,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全然没了往日的沉稳:
“召集人手,用水浇!用沙子压!不惜一切代价救火!”
岳忠达嘶吼着,提起身边一只盛满水的木桶,猛地朝着火场泼去。
水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火焰上,瞬间化作一团白雾,
却连一丝火星都没能压灭,反而被热浪蒸腾得更快。
他见状,又抓起一把干沙,
不顾一切地冲向火场边缘,想要将沙子撒进燃烧的门窗内。
“大人!危险!”
身边的军卒连忙想要拉住他,却被岳忠达一把甩开。
“滚开!这些档案记录着多少将士功勋,
若是烧光了,我等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那些战死的袍泽交代!”
岳忠达双目圆睁,脸上满是狰狞,
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军卒,
竟直接朝着燃烧的案牍库大门冲去。
门框早已被烧得焦黑,随时可能坍塌,
可他丝毫没有畏惧,俯身冲进了弥漫的浓烟之中。
“大人!”
众军卒惊呼出声,想要跟上去救援,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退,
只能眼睁睁看着岳忠达的身影消失在浓烟里。
片刻之后,岳忠达抱着一捆燃烧过半的文书,从火场中冲了出来。
他的头发被火星燎得焦卷,脸上又添了几道新的烫伤,
黑色烟灰混合着血丝,糊在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那捆文书的边角已经被烧得发黑,火星还在上面跳跃,灼烧着他的手臂,
可他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直到冲到安全地带,才将文书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踏,扑灭上面的火星。
“快!去拿!能救多少是多少!”
他嘶吼着,不顾身上的伤痛,转身又要冲进火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朱寿带着几名左军都督府佥事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瞬间变得肃杀。
“这是怎么回事!案牍库怎么会着火!”
他一眼就看到了状若疯魔的岳忠达,
正要发问,却见岳忠达再次朝着火场冲去,
连忙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嗤!”
指尖刚触碰到岳忠达的黑甲,一股滚烫灼痛感便传来,
朱寿下意识地猛地松开手,掌心已经被烫得通红。
他这才注意到,岳忠达的甲胄早已被烈火烤得通红,上面还沾着未熄灭的火星。
“不要冲进去了!”
朱寿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案牍库已经烧了大半,进去也是白白送命!
当务之急是控制火势,不让其蔓延到其他地方!”
岳忠达被他喝住,身体猛地一僵,
眼中的癫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愤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侯爷.有逆贼有逆贼作乱!”
岳忠达声音沙哑,咬牙切齿:
“中军都督府着了火,左军都督府接着着火,
这是早有预谋,这是声东击西!
他们就是想在皇城中捣乱,扰乱祭天,动摇国本!”
朱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两府同时燃起的大火,心中早已明白这绝非意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我知道了!”
他转头对身后的将领们下令:
“立刻分兵!一部分人继续扑救案牍库的余火,务必阻止火势蔓延,
另一部分人封锁左军都督府四周,严查任何可疑人员,
一旦发现,扣下再说!”
“是!”
将领们齐声应道,立刻分头行动。
朱寿又看向岳忠达,见他浑身是伤,甲胄通红,沉声道:
“你先退下包扎伤口,这里交给我。”
岳忠达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
“末将无碍!”
他说着,捡起身边的水桶,又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只是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癫狂,
却依旧带着一股不顾生死的决绝。
火焰依旧在燃烧,案牍库的木质结构不断坍塌,发出巨大声响。
那些记载着洪武二十一年北征、二十二年云南战事的档案,
也在烈火中渐渐化为灰烬,随着浓烟飘向天际,
如同那些被刻意抹去的过往,再也无法追寻。
岳忠达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有后怕,有庆幸,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
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可这场大火,也预示着京中乱局将愈发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应天城外的浦子口城最深处,气氛同样凝重。
这座军事要地,此刻也被一股浓烟笼罩。
与左军都督府的烈火熊熊不同,
这里的火势并不算猛烈,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火焰在案牍库内部缓缓燃烧,
黑烟顺着门窗的缝隙向外弥漫,如同一条慢慢蠕动的毒蛇。
案牍库前,应天卫指挥使徐增寿身着甲胄,负手而立。
他刚刚二十出头,面容俊朗,
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静静地看着那升腾的黑烟,看不出是喜是怒,
只有眼底深处偶尔闪过的一丝狠厉。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着粗布棉袄、头戴草帽的男子,正是装作送冰红茶车夫的沈正心。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惊恐,
双手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冷汗。
他刚刚按照命令点燃了案牍库内的引火之物,
虽然过程顺利,可一想到自己烧毁的是朝廷绝密档案,
一旦事发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就忍不住浑身发寒。
“呼”
徐增寿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焦煳味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他转头看向沈正心,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事情办得干净?”
沈正心连忙躬身答道:
“回大人,都按您的吩咐做了,
引火之物放在了档案堆的核心处,
用的是慢燃火药粉,不会立刻燃起大火,等发现时,档案应该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还没从紧张中平复过来。
徐增寿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细节:
“很好,你快走吧,再晚一些,城门一旦封锁,你就走不了了。”
沈正心心中一松,连忙躬身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