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不再看那可怕的火焰,不再恐惧,只是将全部心神,将记忆中那个憨厚沉默、总挡在最前面的犀牛妖形象,将他守护同袍、向往安宁的执念,毫无保留地投射出去。
一点微弱的、金红色的光点从他胸口浮现,微弱却执着地飘向狂乱的阿猛。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
沉默集结的妖群上空,骤然亮起了一片金红色的星辰海洋!
那是数千妖族战士以自身精诚信念点燃的心念之火!
汇聚成一道温暖而磅礴的意志洪流,无视了狂暴的暗金烈焰的阻隔,温柔而坚定地涌向被痛苦和混乱吞噬的阿猛!
“吼…”
阿猛疯狂冲撞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些金红色的光点,如同最温柔的雨丝,落在它燃烧着暗金烈焰的庞大身躯上,也落入了它那被狂暴和痛苦填满的意识深渊。
一幕幕模糊却无比熟悉的画面在火焰深处闪现:风雪夜,巨大的犀牛妖小心翼翼地将冻僵的幼崽拢在温暖的腹下;战场上,他笨拙地用身体为受伤的熊罴挡开致命的刀光;学宫的篝火旁,他对着讲述新秩序的烬,懵懂又渴望地点头…那是被遗忘的“阿猛”,是他深埋心底、从未熄灭的守护之念!
“呜…”
一声低沉、浑浊、仿佛穿越了无边混沌的痛苦呜咽从阿猛喉咙深处挤出。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那焚烧一切的暗金火焰如同遭遇了克星,骤然明灭不定,狂暴的气息开始剧烈波动、衰减。
覆盖身体的暗金火纹如同退潮般,向着它额头中央那根巨大的独角汇聚、内敛。
最终,所有的火焰都收缩进了独角顶端,凝聚成一颗核桃大小、稳定燃烧的暗金火核,如同第三只眼。
那双燃烧的巨瞳里,狂暴的火焰逐渐褪去,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迷茫与痛苦,还有一丝…属于“阿猛”的、微弱却真实的茫然。
它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轰然跪倒在熊罴身前,头颅深深垂下,粗重的喘息带着呜咽,滚烫的泪水混着黑色的灰烬,砸落在焦土上,嗤嗤作响。
熊罴喘着粗气,松开已经焦黑见骨的手掌,看着跪地的巨兽,看着它眼中那熟悉的痛苦和茫然,巨大的悲伤和一丝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同样伤痕累累的大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按在了阿猛那依旧滚烫、布满新生火纹的粗糙额头上。
“回来就好…兄弟。”
熊罴的声音嘶哑低沉,却重逾千钧。
南赡部洲,横断山脉西南,林家秘窟旧址。
曾经的阴森巢穴已在多次大战中崩塌大半,只余下扭曲的岩石和焦黑的痕迹。
此刻,这片废墟深处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数十个身披残破林家服饰的死士,如同腐朽的傀儡般围成一个诡异的阵图。
他们眼神空洞,皮肤下蠕动着可怖的凸起,口中念念有词,干枯的手指不断将一团团蠕动着的、散发污秽灵光的黑色蛊虫投入阵图中心。
每一只蛊虫投入,都引发阵图一阵幽光闪烁,秘窟深处残留的、源自佛道冲突的法则裂痕便被撕开一丝,一股粘稠、冰冷、充满恶意的气息从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噬灵蛊的污光交融,无声地污染着上方星网节点的根基。
“加快!引‘秽念’入星络!为仙翁开道!”
为首的死士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他半边脸已被噬灵蛊蛀空,露出森森白骨。
就在阵图幽光大盛,那道法则裂痕被强行撑开一道缝隙的刹那——
轰!
一道浑厚凝练、带着大地脉动韵律的土黄色光柱,如同天神掷下的巨矛,精准无比地从秘窟崩塌的穹顶缺口贯入!
光柱核心,正是墨衍操控的万象晷仪!光柱瞬间笼罩了整个邪异阵图。
“滋啦啦——!”
被光柱笼罩的噬灵蛊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泼上热油的积雪,污秽的灵光迅速黯淡、消融。
运转的阵图猛地一滞,幽光剧烈扭曲。那些死士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的凸起疯狂扭动,仿佛受到了致命刺激。
“地脉…反制!”
为首死士惊骇抬头,白骨森森的脸上肌肉扭曲。
墨衍的身影悬浮在破损的穹顶之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半身石化的部分在星络金光的压制下不再蔓延,却如同沉重的枷锁。
他左臂僵硬地垂着,仅靠右臂单手操控着悬浮的万象晷仪。
盘面上,代表此处地脉能量流向的线条剧烈波动着,清晰标记出阵图核心的“眼”以及上方星网节点最脆弱的“经络交汇处”。
他咬紧牙关,额上冷汗涔涔,强忍着石化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和强行催动新生晷仪的巨大负荷,右手指尖在晷仪核心符文上急速划动、牵引。
“地缚!脉锁!”
随着墨衍沙哑的敕令,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
秘窟地面剧烈震动,数十条由纯粹土行灵力构成的粗壮锁链破土而出,如同巨蟒缠向阵图中的死士和那些残余的噬灵蛊!
同时,晷仪投射的土黄色光柱骤然分化,化作数道更细密的光索,无视空间阻隔,沿着地脉与星络的隐秘联系,精准地缠绕上被污染的上方星网节点,强行将那丝丝渗透的秽念气息逼退、封锁、净化!
“啊——!”
死士们在土灵锁链的束缚和噬灵蛊反噬的痛苦中发出非人惨叫。阵图光芒急速黯淡。
墨衍身体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操控晷仪的右臂微微颤抖,眼中却锐芒如电:“节点污染已遏制…清除残余!”
他急促地对下方配合的工造府匠人下令。
这场无声的较量远未结束,万象晷仪的光辉在废墟上明灭,如同风中之烛,却顽强地钉死了这片污秽的源头。
幽冥地府,轮回井最底层,无光之域。
这里是三界污秽沉淀的终极渊薮,粘稠如实质的怨念、业力、无间瘴气混合成翻滚的恶浊泥潭,散发出令金仙也要腐朽堕落的恐怖气息。
那缕微弱的秽念紫火,如同归巢的毒虫,悄无声息地钻透层层污浊,终于抵达了这片死寂的终极之地。
它没有消散,反而像是回到了力量的源泉,猛地明亮了一瞬,贪婪地汲取着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恶意,火苗微微涨大了一丝。
就在这时,泥潭深处,一点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光芒,如同沉睡亿万载的心脏,极其缓慢地搏动了一下。
光芒的来源,隐约是一块被重重污秽覆盖、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石胎碎片。
这搏动微弱,却带着一种亘古洪荒的韵律,瞬间吸引了那缕秽念紫火的全部“注意”。
紫火摇曳着,带着一种本能的贪婪和试探,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着那点暗金光芒靠近。
它如同最谨慎的猎手,在绝对污浊的掩护下,悄然尝试着触碰、缠绕、渗透那点微光。
暗金光点依旧缓慢地搏动着,似乎并未察觉这恶意的临近,又或者,它亘古的沉睡尚未被完全唤醒。
紫火得寸进尺,丝丝缕缕的秽念紫气如同触手,开始尝试着侵入金光内部。
渐渐地,在那片绝对黑暗的污浊核心,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诡异的紫金星芒,如同沉睡的毒瘤,悄然成型。
它缓缓旋转着,一边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无穷的污秽与恶意,一边无声地尝试融合、侵蚀、最终掌控那点沉睡的暗金光芒。
轮回井底,那象征着寂灭与新生的搏动,似乎带上了一丝不祥的杂音。
这星芒,便是未来所有风暴孕育的黑暗胚胎,在无人知晓的深渊之底,等待着撕裂新纪元晨曦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