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在迎亲队的吹吹打打声和欢呼声中,我背着新娘子简凝踏上了山路。
还别,在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和简凝的打气声中,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然而就在走到山路最窄的那节悬崖边上的路时,在淡淡雾气的对面,山的另一边也传来了一阵吹打声。
不是喜庆的唢呐,而是悲怆的唢呐声和敲锣声,以及悲悲切切的哭嚎声。
一支送葬的队伍,出现了。
人人身穿白衣,头戴孝帽,撒着纸钱举着花圈,在队伍的中间,由八大金刚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纸钱漫天飞中,这支送葬的队伍正朝着我这支迎亲的队伍迎面走来。
见到这一幕,两边的人马都是一愣,喜乐和丧乐都戛然而止,整个山路只剩下送葬队伍里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一眼就从对面送葬的人里认出来,这正是刘老憨的送葬队。
实话,我虽然出生在这边,但在城市里长大的人从未见过这种阵仗,面前那口黑漆漆的棺材,对我来冲击力还是挺大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这山里本来薄薄的清雾好像变得浓郁了一点,气温也冷了一点。
八月份天本来就亮的早,这会儿按理应该天已经大亮,就算是阴天,按理也不应该冷才对。
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之前那种不安的感受也浓了一些。
“没事,棺材而已,我考古的时候可见过不少,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时候,耳边响起了简凝的声音,我回过神来顿觉安心了不少。
都是自己吓自己!
但眼下的两支队伍,一红一白,在这悬崖边上的山路上僵持住了,总得要解决吧?
在我国的风俗里,红事和白事碰上了,虽然各地有差异,但大部分是白事给红事让路的。
虽“逝者为大”,但有句话叫“生者不抢奈何桥,逝者不争阳关道”,而且在传统上逝者虽然大,但还有个更大的观念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红事属于为家族添丁续火的大事,比白事还要重要些。
反正在我们这,红白相遇,白事得让红事。
但是看着对面送葬队伍迟迟没有动静,我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迎亲队里走出一个同村的人过去正要商量让对方让路的时候,刘老憨的媳妇就突然哭嚎着把他吓了回来。
不仅如此,刘老憨的媳妇立马又让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起来,她又跟着继续大声哭嚎。
在这清净的山上,送葬队伍这么一搞,渗人得很。
而被吓回来的那个人还有迎亲队的其他一些人就有些生气了,包括我也挺气的,大喜之人我怎么能就这么丢了面子,于是也让我这边的人也接着奏乐接着舞。
然后山谷里就是一边奏哀乐,一边奏喜乐,看上去十分诡异。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里刮起了风,将地上那些纸钱吹得飘起,打着旋儿四散纷飞,有的甚至都飘到了我和简凝的身上。
眼看两边人马要这么僵持住,简凝连忙在我耳边道:“别争这些了,爸爸还有亲戚都在家里等着的。”
我一听就冷静了下来,其实我也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心里那种不安的感受一直往上冒,刚才是憋着一口气跟对方僵着的。
现在冷静下来后就打算好好再商量一番。
而对面的队伍里同样也有人在劝刘老憨的媳妇儿,毕竟不止是结婚不能错过吉时,他们下葬的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何况他们还抬着棺材,那份量可比我的新娘子重多了。
而且两边人马有不少都是屯子里的人,大家也都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真闹了矛盾。
于是我率先让迎亲队的喜乐停下,刘老憨的媳妇儿在发完疯后也想明白了过来让哀乐停下。
接着两边就开始交涉怎么办。
这条山路虽然不是很长,但两边人都是走了一截才到这里的,何况现在路况不好,再走个回头路很麻烦。
我们是要回屯子,他们是要过这截路后上山下葬。
经过几分钟的交涉后,最后两方达成一致,他们这边抬棺材比较重,掉头不行,穿过我们也比较麻烦,就让他们往旁边挪一点点,我们这边靠着山逐个过去。
打定主意后,迎亲队就排成长条一个接一个的从送葬队旁经过。
看着那口漆黑的棺材,其实不止我心慌,队伍里有些人同样心慌,特别是简凝娘家那边的伴娘,一个个脸都吓白了,腿肚子都在打颤。
我走在迎亲队中间,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前方有个伴娘经过棺材旁的时候,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泥巴路打滑,一个趔趄就磕到了棺材上。
幸好抬棺材的八大金刚只是晃了一下就稳住了,不等刘老憨的媳妇儿骂人,那个伴娘就一个劲的道歉,声音都快有哭腔了。
本来抬棺材就累,还是走这种泥巴山路,那八大金刚一个个也是憋的脸色通红,棺材在中途是不能地的,他们也想快点结束,便赶忙挥手让人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山上的风突然又变大了不少,雾也越发浓厚,甚至我回头都不能一眼看到身后迎亲队的末尾。
我克制着心头的慌乱,背着简凝走了过去。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棺材,但路就这么窄,我也不能闭着眼睛走。
山间冰冷的雾气吸入我的鼻子,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冷了不少。
还有我背上的简凝,我感觉她搭在我脖子旁的手也有些冰凉。
就在我经过棺材的时候,一股邪风吹过,棺材上面的那些白纸钱忽然往我身上飘来。
我吓了一跳,但不等我躲开,其中一张纸钱就盖在了我的脸上,我连忙腾出一只手要扒开挡住视线的纸钱,结果这风吹得大,纸钱贴的紧,加上我还要用一只手扶着背上的简凝,慌乱中我也没站稳,一个趔趄撞在了棺材上。
“咚!”
一声巨响传来,本就越发吃力的八大金刚没遭住我这一撞,棺材的前面一角重重砸在地上,接着整副棺材都在了地上。
“哎哟!”
“棺材掉了!”
“好大的雾!”
“红白撞煞了!”
“……”
霎时间红白相交的两支队伍一下子混乱起来,怒骂声、哭嚎声、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然而我被刚刚那一下给撞得有些岔气,一时间只顾着疼了都没反应过来。
“长白山里有大墓,我要下墓去考古了!”
这时我耳边忽然响起简凝低微又有些僵硬的声音,若不是就在我耳边我估计都没听清。
但这话听得我莫名其妙,正结婚呢考什么古?
周围混乱的动静让我回过神,然而我抬头一看,浓郁的雾气让我根本看不清别人。
“简凝你没事吧?我们赶紧走。”
我赶忙站起身,刚才撞的那一下让我一屁股坐在泥地里,背后的简凝这下也跟着沾地了。
但我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起身后背着简凝就要离开。
只是当我将手扶住简凝的腿时,猛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裤管太空了!腿太细了!细得像是一根竹竿!
我猛地低头看去,赫然发现我手上哪是穿着红嫁衣的简凝的腿,而是两条穿着黑色麻裤的枯瘦干瘪的腿,脚上的鞋子,也是一双黑色的布鞋。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低头看到了身旁掉在地上的棺材,未封棺的棺材盖因为刚才棺材地的响动而滑开,露出了一个大口子。
而当看见棺材里的情形后,我的脑子像是瞬间炸开了一样,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漆黑的棺材盖滑开,露出了血红的棺材内,以及……穿着红嫁衣的简凝。
她的脸惨白如纸,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里没有一丝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而她的嘴角,正挂着一丝极其诡异的、僵硬的微笑。
简凝!
我心中狂呼,可是喉咙怎么也喊不出声,一种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出现,让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如果这时有人能看见我的样子,那就会发现我此刻脖子通红,上面青筋血管根根暴起,但我的脸上却是异常惨白,两个眼珠子暴凸着,像是快要从眼眶里挣脱一样。
但我只顾看着棺材里的简凝,想要伸手把她拉出来,可是身子却僵在那儿完全不听我的使唤。
也就是在此刻,我才发现简凝的眼睛盯的不是我……
“咯咯……咯咯咯……”
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来,又像是从我耳边响起,混在风里分辨不出来源。
脑子里短暂的闪过什么,我不由得拼尽全力转动僵硬的脖子。
如果躺在棺材里的是简凝,那我背着的是……
贴住我脖子的手冰凉刺骨,随着我僵硬又缓慢地回头,那股窒息感就越发强烈,直到我彻底喘不上气时,我才勉强看到我背上的东西。
刘老憨!
“嘶!”
剧烈的灼烧感在我胸口出现,接着我就感觉背上一轻,同时我又发现那股窒息感消失了。
来不及多喘几口气,我连忙从胸口将那滚烫的事物掏出来,发现居然是陈姑婆之前给我的红包。
拆开一看,里面根本不是钞票,而是……一张符箓!
符箓拿出来后,周遭围着我的雾气突然四散开,像是在逃离什么,我回过头再望,刘老憨已然消失不见。
我还在这条泥泞的山路上,迎亲的人和送葬的人也都不见了,这里就剩下我还有面前的棺材。
简凝躺在棺材里,我连忙要把她捞出来,但手刚伸出去,那滑开的棺材盖突然滑了回去,将棺材彻底盖住,简凝也被封在了里面。
“简凝!”
“咯咯……嗬嗬……”
我肝胆俱裂地大喊,但只听见棺材里传来两种诡异的笑声,再然后……棺材翻下了悬崖!
“简凝!”
我吓得瘫软在地,只能握着那张符箓哭喊着简凝的名字,在这宁静清幽的山里,我的声音在不断地回响,
“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