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尔高尔的决断在电光石火间做出,堪称果决、正确。他赌上一切,试图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将这可怕的对手拖入潟湖的深渊。然而,他志在必得的一击,却只扑向了一片虚无。炽热的龙息如同溃堤的洪流,狠狠冲刷在空无一物的湖面上,激起滔天的白色水汽。
目标,消失了。
他全力扑击的庞大身躯,此刻就像在幻象中迷失、撞击海面的同伴一样,彻底失去了控制,只能遵循着物理的法则,带着绝望的惯性,如同一颗陨石般朝着湖面狠狠砸去。
他终究只是一只银月龙,他没有玛拉特克斯那种篡改规则的伟力,更没有一位传奇施法者在关键时刻为他兜底。
就在他那覆满银鳞的躯体即将与湖面进行毁灭性接触的前一个刹那,玛拉特克斯的射线,到了。
那并非普通的光束,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呈现出炽白核心与幽蓝边缘的能量洪流,它是凝聚到极致的毁灭本身,是法则层面上的抹除。
射线所过之处,空气被瞬间电离,发出刺耳的噼啪声,留下一道短暂存在的、扭曲光影的灼热路径。射线尚未触及湖面,其恐怖的高温已将下方的湖水蒸发,划开一道迅速延伸的沸腾沟壑。
这道毁灭的射线,精准、冷静、且毫无怜悯地,首先扫过了瑞尔高尔奋力维持平衡的左肩关节。
嗤!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一种更令人胆寒的、如同热刀切割油脂般的声响。
射线接触的瞬间,瑞尔高尔引以为傲的、闪烁着月光般光泽的鳞片没有碎裂,而是如同投入烈火的冰晶,直接汽化,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坚韧的厚皮与底下强健的肌肉纤维,在同一微观尺度上被分解、剥离,仿佛它们的存在只是一个被轻易擦去的幻象。
紧接着暴露出的骨骼,也未能多坚持一瞬。那足以承受巨力冲击的龙骨,先是在难以想象的高温下变得焦黑、碳化,随即就在射线持续的能量洪流中崩解为最细小的灰烬,被射线带起的热风瞬间吹散。
射线没有丝毫的迟滞,仿佛切割的不是巨龙的躯体,而仅仅是在一块无形的画布上移动它的笔触。它沿着一条冷酷而笔直的轨迹,如同最精准而无情的外科手术刀,切入了瑞尔高尔那庞大的胸腔。
肋骨、脊椎,这些构成巨龙宏伟框架的基石,在射线面前如同沙堡遇潮,无声地瓦解、消失。保护着的内脏、仍在奋力搏动的心脏、进行着古老呼吸循环的肺叶、以及其他维系生命的器官,甚至来不及被破坏,就在能量洪流中直接蒸发。
射线所过之处,龙躯上出现了一道极细、极深的沟壑,这沟壑的两侧切口光滑如镜,甚至因为瞬间的高温灼烧而呈现出熔融琉璃般的光泽,暂时封住了血管。
死亡的轨迹,正以光速在他的龙躯上刻印。
当这道带来绝对毁灭的射线骤然消失时,瑞尔高尔的存在,已被一分为二。
起初,是一种极致的、超然的虚无感,仿佛他庞大身躯的一部分,连同与之相连的所有感知,被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用无形的手,从世界的画布上轻轻擦去了。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剧痛,只有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意识版图缺失了一大块的诡异空白。他的神经末梢甚至来不及向大脑传递任何警告,毁灭本身已经完成了它的工作。
然而,这诡异的平静只持续了电光火石的一瞬。
紧接着,物理世界的真实与残酷,如同迟来的潮水,轰然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
首先是失控。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后半部分,那强有力的后肢、长长的龙尾,以及维持平衡的关键,彻底消失了与他大脑的联系。他试图挣扎,却只能操控着前半截残躯做出一些徒劳而扭曲的动作。天空在他的竖瞳中疯狂旋转,太阳、远处的山峦、下方急速放大的潟湖湖面,混杂成一团模糊的色块。
然后是……坠落。
那是一种无比沉重,又无比轻飘的矛盾体验。沉重的是他依旧庞大的前半截身躯,正被重力无情地拖拽;轻飘的,是那失去的、已然化作血雨与尘埃的另一半。
直到这时,那被高温暂时封住的创面才开始崩溃,被蒸发、被阻隔的龙血,如同积蓄了千年压力的火山,从平滑如镜的切面边缘疯狂喷发出来,不是流淌,是喷射!滚烫的龙血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凄艳的猩红帷幕,将他下坠的轨迹染成了一条通往死亡的血路。内脏的碎片混合着被融化的骨骼残渣,从敞开的胸腔和腹腔中抛洒而出。
剧痛,终于到来了。
那不是单一的痛楚,而是由无数种感觉混合而成的毁灭交响曲:内脏暴露在空气中的冰冷与撕裂感,生命随着鲜血疯狂流逝的虚弱感,以及那迟来的、从身体断面传来的、足以让灵魂都为之尖叫的、烧灼般的终极痛苦。
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旋转的混沌中,他的意识反而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加速闪回的状态。
他仿佛又感受到了龙蛋时期的温暖,听到了破壳时族长辈们欣喜的低吟;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展开稚嫩的双翼,在长辈们的鼓励下跃下悬崖,感受气流托举时的自由与恐惧;他经历了无数次的狩猎、战斗,与伙伴们在高空翱翔,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一张面孔上,那是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与忠诚的凯利斯·焰心。
“我的朋友……”
一个模糊的、无法发出声音的意念,在他破碎的意识中闪过。没有怨恨,没有对敌人的诅咒,只有一丝未能完成使命的遗憾,以及对那片他再也无法翱翔的天空的最后眷恋。
他的双眼,那曾经燃烧着愤怒与决绝的龙瞳,此刻光芒正在急速黯淡。最后映入那扩散瞳孔的,是扑面而来的、越来越近的、冰冷的蓝色湖面。
下一刻,永恒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他那断成两截的残躯,带着未尽的不甘与喷涌殆尽的血雨,先后沉重地砸入了冰冷的潟湖之中,激起了两道短暂而巨大的水柱,随即缓缓沉入那片将他最终埋葬的蔚蓝里。
时间再次回溯。
当射线出现在瑞尔高尔的左肩关节时,化为火焰的安娜萨拉骤然出现在瑞尔高尔的背上。接着,火焰如丝线般缠绕着一道轮廓,里面的形体若隐若现,宛如从另一重维度中撕裂而来。
当她的足迹落在龙背的鳞甲上时,火焰从她的双腿向上逐渐熄灭,肉体在烈焰的褪色中重新凝聚,血肉、衣袍、金属饰片,一层层回归现实。
当她来到龙座后方时,她的形体已彻底恢复正常。她抬起头,顺着那道射线的轨迹看去,随后她迈出了优雅的一步,那步伐轻盈得不合时宜,仿佛眼前不是战场,而是某个盛典的舞台。
当她即将越过龙座靠背时,她的头先探了出来,冷峻的脸庞变得柔和,最终,她露出了一个和熙的笑容,那笑容带着几分怀旧,又带着一丝残酷的温柔。
而此时,坐在龙座上的凯利斯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的面容扭曲着,那双蓝眼布满血丝,嘴唇在念动咒语时颤抖不已。决绝、愤怒、痛苦与不甘在他脸上交织,他的声音嘶哑,却依旧试图将最后一个音节念出。
那是一种不肯屈服的倔强,像要与命运拼尽最后一口气。
见凯利斯没有发现她后,安娜萨拉轻轻一笑,率先打了声招呼。
“嗨,好久不见啊。”
那语气几乎像朋友间的寒暄,轻巧、漫不经心,却带着一点令空气发冷的玩味。
安娜萨拉认识凯利斯。
她们打过交道,而且还不止一次,上次杜鲁奇进攻奥苏安时,凯利斯与瑞尔高尔几乎单凭一己之力,便对杜鲁奇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于是,她领到了击杀凯利斯的任务。
但遗憾的是,都失败了。
是都,不是最终。
要知道那次的进攻持续了近三百年。(514章有讲这段,反正军书是这么写的)
在魔法造诣上,安娜萨拉远远高于凯利斯,但其他方面,她却不如他,她所骑乘的黑龙凶性难驯,且只能勉强与烈阳龙对标。而她在施法的同时,还得时刻提防那只黑龙突然抽冷子给她一下,那种同伴间的危险关系,让她每一场空战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反观凯利斯,银月龙瑞尔高尔,比烈阳龙高出一个阶位。除了龙,还有凯利斯所持的法杖——日耀法杖,具体的数值加成可以参考马雷基斯的钢铁头环等等。
正因如此,她在战斗开始前就已经陷入劣势。
她明白,凯利斯也清楚。
所以,凯利斯总是在试图避免与她发生正面接触。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凯利斯一激灵,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本能地握紧法杖,刚刚念到一半的咒语骤然中断,能量的回流在他周身炸裂出橙黄的火光。
当他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安娜萨拉时,他的表情瞬间僵住。
那是一种纯粹的惊愕。
但这个表情只维持了不到一秒,接着,他的脸开始抽搐、扭动,他的施法被打断了,他被反噬了。
安娜萨拉看着他,目光平静,如同在欣赏一个已经注定的结局。
接着,她动了,她不想被湖水触碰到,不论是象征意义上,还是字面意义上。她的左手在凯利斯试图将日耀法杖刺来的同时,探出,指尖迅猛地一扣,精准地抓住了法杖的中段。
凯利斯顶着魔法反噬,用尽全力推动法杖,可那根法杖纹丝不动。他能感觉到,对面的手,像一只由魔力凝聚的钢爪。
安娜萨拉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她的右手缓缓探出,轨迹优雅得近乎冷酷。当那只手抵达凯利斯面前时,她轻轻地抓住了凯利斯的下巴。
就在指尖触及皮肤的那一瞬间,凯利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眼睛亮了,然后,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然而,他眼睛里突然闪耀的强大能量还没迸发,还没射向安娜萨拉,就消失了,他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沸腾血液——这是一个触摸法术,接触的瞬间令目标的血液沸腾,从而给他们带来痛苦和幻觉。
凯利斯的哀嚎并非从喉咙发出,而是从他身体的最深处、每一寸被点燃的血肉中迸发出来的尖啸。安娜萨拉右手中蕴含的,绝非寻常的沸腾血液。
对于刚接触魔法的施法者来说,沸腾血液是个戏法,但对于高阶施法者来说,就不是了,戏法有很多的用处,甚至是杀人术。
说到沸腾血液就不得不提赫莉本和赫尔班家族了……
这不是简单的加热,而是旧时代杜鲁奇的回响,是赋予了血液狂暴的生命与毁灭的意志。
凯利斯原本白皙的皮肤在千分之一秒内变得通红、发亮,如同烧熔的烙铁。无数细小的血管率先承受不住内在的恐怖压力,在他皮肤表面炸裂开来,但喷出的并非血珠,而是炽热的血雾。
紧接着,是他的眼睛。那试图迸发红光的双眼,此刻像两颗被过度充能的玻璃球,从内部炸开,融化的晶状体和沸腾的鲜血混合着从眼眶中流淌下来。
他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放在熔炉中加热的、密封不佳的容器。巨大的压力在他体内疯狂积聚,寻找着任何一个宣泄口。
他的双眼、双耳、鼻孔和嘴巴同时喷射出滚烫的、带着浓重焦糊味的蒸汽和血液混合物。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他握持日耀法杖的双手,皮肤和肌肉如同燃烧的蜡一般剥落、消融,露出下方被瞬间煮成灰白色的指骨。他华丽的,有着防火作用的法师袍在高温下碳化、碎裂,露出
一声沉闷而可怕的撕裂声。
他的胸膛再也无法束缚那狂暴的能量,猛地炸裂开来。不是被外力摧毁,而是从内部被彻底撑破。滚烫的血液、被瞬间煮熟的内脏碎块、以及碎裂的肋骨,如同火山喷发般向外泼洒,形成了一道短暂而骇人的血肉喷泉。
这喷泉的核心,是他那颗仍在抽搐、试图跳动,却同样被高温煮至半熟的心脏,它在空中暴露了一瞬,随即在安娜萨拉冷漠的注视下,化作了更大的碎片。
凯利斯的哀嚎戛然而止。
他残存的躯干像一个被掏空的破口袋,曾经蕴含着强大魔力的身躯,此刻只剩下焦黑、扭曲、冒着青烟的空壳,带着滋滋作响的声音,随着的瑞尔高尔的坠落,一同向潟湖坠落。
安娜萨拉自始至终都抓着日耀法杖,在凯利斯身体炸裂的瞬间,她已借着反冲之力轻盈地向后飘飞,姿态优雅从容,连衣角都未曾被那毁灭的血泉沾染分毫。
她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脸上没有顺气后的反应,她这一生有太多的敌人,而她却一直活着。在湖水即将触碰到她那一刻,她变成了火焰,消失在了龙背上。
回到玛拉特克斯背上的她,没有去观察周围,而是看着手中的日耀法杖,她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这根法杖,这也是她为什么刚才没有优先击杀瑞尔高尔的原因。
日耀法杖是萨万(797章)的法杖,于大入侵时期打造。
萨万与赛里奥尔同为未参与建造大漩涡的卡勒多弟子,确保了魔法传承不至断绝。与选择留守教学的赛里奥尔不同,萨万渴望真正的修行,他放弃一切,游历世界探索古圣遗迹与未知禁地。
最终,他回到奥苏安,攀登环形山山脉。当他归来时,已是白发盲眼,对旅程闭口不言。日耀法杖正是他于环形山遗失,后被凯利斯寻获。
但遗憾的是,凯利斯没有完全发挥日耀法杖的力量,只有真正能听懂火焰低语的人,才能唤醒它,而凯利斯并没有做到。
现在,日耀法杖来到了安娜萨拉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