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樊。
楚国大城,孤钓中原。
在离城头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就已经能看见城楼上的钓鱼台。
鱼台一柱撑起十年半壁。
城楼匾额写有“孤钓中原”四字。
据说当年天下第一守将王明阳在城头上坐镇了足足十年,如今才有了稳坐钓鱼台的说法。
襄樊城的护城河异常宽阔,河上吊桥并未收起,襄樊夜禁森严,但这些年吊桥一直平铺,甚至连正门都一夜不曾关闭过。
似乎按照龙虎山天师的授意,设三万多用作超度九幽拔罪好事的周天大醮后,不闭鬼门,任由冤魂离开酆都襄樊。
传说龙虎山黄紫天师离城前,亲手绕城画符书篆,最后更在钓鱼台内顶楼悬有一张道教天符,上书“天罡尽已归天罡,地煞还应入地中”,说等到何时襄樊游魂散尽,此符便会燃烧精光。
但天符书成多年,始终不见消失,无疑成为襄樊城数十万人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日暮黄昏。
徐凤年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姜泥,下意识看了一眼城头上的钓鱼台。
李淳罡和周承安并肩而行,他也瞅了眼那钓鱼台,挖着鼻孔说道:“有人就喜欢居高临下,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病?”
周承安没有抬头,淡淡笑道:“算是吧,总有那么一些人,在高处站的久了,就以为自己真是高人了。”
李淳罡哈哈大笑,朝周承安竖起了大拇指。
在钓鱼台阁楼中,有一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身穿普通道袍,脚踏麻鞋,道髻别木簪,手挽拂尘,正看着城中人。
众所周知,钓鱼台顶楼是禁地,有数位龙虎山德高望重的老道士驻守,便是靖安王都不得入内,当年大天师离城时明言,非天师府真人不可踏足。
所以很显然,阁楼中的年轻人就是从龙虎山下来的外姓小天师——齐仙侠。
齐仙侠天下道门用剑第一,因相貌与龙虎山一位先代祖师爷相同,所以龙虎山说是三代祖师爷转世,又说当年吕祖将青胆剑胎一分作三,他得了其一,故而誉为小吕祖。
此次齐仙侠下山,是为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师父闭关前说襄樊的天符会烧,他想亲眼确认。
第二件事,就是去一趟武当,去确定洪洗象能否真的肩扛天道。
至于如何判定,很简单,手中拂尘可作剑,杀得掉,便是假的,杀不了,便是真的。
然而,齐仙侠没想到的是,在襄樊城竟能遇到一个比洪洗象更让他感兴趣的道士。
即使楼下那一行人之中,有北凉世子徐凤年、剑神李淳罡、身负国运的姜泥,但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周承安。
那青衫道士仿佛黑夜中的太阳,照亮了夜空,温暖了一切!
突然,天符晃动。
齐仙侠收回目光,转身望向了那张以一根朱绳接天地的天符,皱起了眉头。
在众人抬头望向那道天符时,李淳罡、周承安和徐凤年三人,却是看向了从城门中走出的一位奇怪女子。
她头顶剔尽三万三千烦恼丝。
穿着一袭雪白僧衣,手腕上以一条白蛇当绳咬住一枚白壶。
赤脚,一双玉足却不惹纤毫尘埃。
只见她轻灵走上吊桥,襄樊城门外鬼气瞬间重如大雪铺天盖地,唯独她好似一尊观自在菩萨,超度众生。
钓鱼台中,天符燃烧成灰。
“万鬼出城。”
齐仙侠叹息一声:“龙虎山输了,烂陀山赢了。”
白衫白蛇白壶的女子肌肤胜雪,这样一位仙佛女子从襄樊鬼门走出。
徐凤年所牵骏马低头长嘶,马蹄使劲捶打地面,不仅是这头牲口,马队中其他骏马皆是如此,似乎遇上了不干净的浊物。
她走上吊桥,护城河顷刻间水波汹涌,翻滚如沸,好似千军万马而过。
“看来又是一个麻烦!”
李淳罡神情淡淡的跟周承安说了一句,脚步轻点,掠至吊桥的这一端,与那女子针锋相对,遥遥相望。
白衣观音依然前行,行至吊桥中间,李淳罡独臂伸手,摘下匕首神符,两两对峙,不见吊桥上的她如何动作,只看到护城河猛然炸锅,众人所见景象的镜像扭曲起来,只剩下白衣观音照旧清晰独立。
周承安踱步而行。
鱼幼薇抱着瑟瑟发抖的白猫武媚娘,害怕的紧紧跟在了他身后。
徐凤年也带着姜泥往周承安身边靠了过去。
待来到李淳罡身边时,徐凤年终于看清那女子仿若笼罩于千重雪山后的绝美面孔,愕然惊呆当场,嘀嘀咕咕道:“她难道就是那个……密宗红教上师,烂陀山的女法王?”
当初自称从烂陀山而来的龙守僧人说要带他去西域与六珠菩萨双修,那红衣袈裟大和尚伸手是禅,很是出尘,所以他特意上了听潮亭,翻阅密典。
得知六珠菩萨便佛门人物谱,高居探花的密宗红教上师,有一大串头衔,大慈法王,补处菩萨,六珠上师等等,但可惜是个老女人了。
再加上徐凤年觉得对方不怀好意,且要他远去西域,所以便没有去。
“没错,就是她,出生自中天竺帝王家,长自烂陀山,就是要找你双修的烂陀山女法王。”
听到周承安这话,徐凤年上前一步,与李淳罡并肩而立,轻声道:“此人是烂陀山女法王,被称作六珠菩萨,据说身具观自在上师、莲花王上师、忿怒金刚上师等变身法相,打得过?”
李淳罡手里拿着神符,一脸笑眯眯的看着六珠菩萨,活脱脱的像是一个为老不尊的老家伙在拦路劫色。
只见他低头一吐,吐出一口肉眼可见的青色罡气,包裹起手中那柄价值连城的神符,霎时间光彩流溢。
“烂陀山的和尚号称打不死,当初符将红甲人与一个持杵的老家伙斗了三天三夜,两个都没能敲死谁,一品中的金刚境,便出自释门,老夫还真想看看是否真的有金刚不败之体。”
李淳罡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让老夫跟一个后辈女娃娃斗剑,实在是胜之不武啊。”
唯恐天下不乱的徐凤年一肚子坏水道:“老剑神只是拎了一把匕首,已经算是保留实力,不算欺负后辈,给那光头娘们一点厉害瞧瞧。”
李淳罡瞥了一眼不求息事宁人只求旁观酣战的徐凤年,嘴角扯了扯。
虽说他不介意跟对方打一架,但这小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实在欠揍!
此时,六珠菩萨向前再走一步,淳罡便要一袖青龙而出了,可就是只差一步,她停在吊桥上,不是与潜在敌人的李淳罡对视,而是望向了他身边的徐凤年。
然后,她抬起了葱白般的手。
李淳罡见状,手上匕首神符如青蛇一般,罡气如青蛇吐蛇信,一股青气喷薄而出,整只独臂被青气萦绕。
对面的六珠菩萨只是抬手提壶,揭开壶塞,喝了口酒,酒气不输李淳罡那一身罡气,以至于整座吊桥上都芬芳弥漫,那条小白蛇缠住她的白玉手臂,这一幕诡谲至极。
六珠菩萨轻轻望了一眼徐凤年。
只是一眼,徐凤年体内一身大黄庭翻涌如潮水,没来由喷出一口鲜血。
一口鲜血吐出,徐凤年只觉胸内不闷反清,大黄庭修为又上了一层楼。
但这一幕却是把吕钱塘等人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周承安及时开口,他们都已经冲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