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怕妖,无论妖到底有没有做坏事,在世人眼中都是该杀的存在,而这其中最艰难的,便是半妖,不为人族所纳,也不被妖族接受。
很不幸,我是个半妖。
很久之前,我是有名字的,爹娘给我取的,但我不想提,所以后来,我只让他人叫我道长。
我爹本是个胸无大志的妖,唯一的愿望就是修炼出人形,畅游人间。据我爹自述,在他还是只懵智未开的普通松鼠时,生活在丈人山,丈人山上有许多道观,观里的道长时不时投喂他,道长也会跟他说些道理,机缘巧合下,我爹竟然因此开启了修炼之路,或许这也是他后来会不顾一切救下我师父的原因,在我爹的观念里,道长都是好人。
可惜,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那么简单,人有人的活法,妖有妖的活法,我爹单纯的以为修出人身就能过人的日子,可这世间的生存之道哪有那么简单,异类终究是异类。
我爹的幸运在于,遇到我娘。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遇到的,我娘知道我爹是妖,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我一直记得,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她曾说,“你爹爹是顶好的人,虽然他是妖,但比许多人简单得多,他的底色是善良。”
许多人都觉得我娘脑子坏了,一个生活在镇上的姑娘偏偏要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去到山里生活,这或许就是书里说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吧。
变故发生在我九岁那年,我爹在山里砍柴时,遇到一个受伤昏迷的道士,他心念曾经还做松鼠时的日子,便将道士带回了家。
这世间的半妖,若是体内灵力相冲,必遭反噬,可我爹只是个灵力低微的小妖,我娘乃一介凡人,于是到了我,体内相冲之力虽会是使我难受,却并不严重。
道士醒来时,正准备对我爹动手,却不料被我爹笑盈盈地端粥前来的举动打断了,我爹的温柔良善,与他之前所见的恶妖全然不同,他终究是放下符箓,端起粥喝了起来。
我爹坐到一旁,“道长,昨日我在山里砍柴遇到您昏倒在路上,便带你回家了,我和夫人已经为你简单包扎,伤势不重,想来多休息几日,就能恢复了。”
道长点点头,安稳地在我家住下了。
在我家的那些日子,道长时不时教我一些术法,让我能平复体内冲撞的灵力,他教我的法子十分有用,我便开始称他师傅。
没想到,师傅竟是浑源教的人,他数月未归,门人四处寻他,终是找到了我家。
爹爹还未来得及解释什么,就被来人打伤,师傅当时在屋里教我术法,听到动静忙冲出屋子。
他一边与同门搏斗,一边大喊,“他们不曾伤我,若是没有他们,我早就死在这山里了。”
可回应他的只有凶猛的法术,我娘将我关在屋里,本想扶起倒地的爹爹,却不料一个道长径直冲来,我娘直挺挺地挡在父亲身前,血溅当场,她甚至没能说些什么,便倒在父亲怀里。
想来是因为出了人命,那些道长一时间慌了神,师傅递给我们一个眼色,示意父亲和我变回松鼠,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我们逃了。
后来,师傅将我和爹爹安顿好,又返回原地,将娘带了回来,我和爹围在娘的身边,我嚎啕大哭,爹爹却只是温柔地为娘整理乱了的头发,细心地擦拭干净她的脸。
“你娘是第一个见到我人形的凡人,”爹爹忽然间自言自语起来,眼里噙满泪水,“可她不嫌弃我,更不怕我,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语罢,父亲沉默良久,转头看向师傅,“孩子就拜托你了,我保护不了他,但你可以。”
以前我不明白,爹爹明知自己没有渡过雷劫的本事,为何还要执意送死,后来我明白了,失去娘亲的爹爹,与死早已无异。
再后来,我就跟着师傅一起漂泊,师傅不再接斩妖除魔的活计,他怕引来浑源教的人。
一直以来我很矛盾,我觉得如果不是师傅,我和爹娘的生活将会一直幸福,可随着我慢慢长大,我明白了,就算没有师傅,按世人对妖的恐惧,也难免会遇到其他道长。
真正让我想成为人的事情,是在我杀了师傅的那天,师傅明明可以躲开失智的我的一击,可他没有,他就这样倒在了我的怀里。
师傅一直以来都很担心我,或许是因为我爹的死,又或许他真的将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曾和我说,若你是人,将来就算我死了,这世上刁难你的人也会少许多,他还告诉我,世上有种宝物,叫蝶蛊,可使妖变成人。
师傅死后,我迷茫了许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想过去寻找蝶蛊,却不知从何处去寻,最后只得辗转于各个山头,建道观,说是道观,无非是一座小屋,遮风挡雨罢了。就这样,又过了不知多少日子,我遇到了吕幽。
许是上天觉得我过于孤单,一日,我在屋里写符箓,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虽然疑惑,但仍起身开门。
门刚打开,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姑娘。
吕幽一眼便识破了我的身份,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却仍彬彬有礼地说,“夜已深,我与小女路过此处,想找个歇脚的地方,不知道长可否行个方便?”
我原想拒绝,可不知为何,吕幽虽然言语客气,气势却容不得我拒绝,再加上修为高于我,我只得放他们进来。
吕幽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多谢道长收留,”随后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忽然到访,叨扰了道长,还望道长见谅,我与小女如今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知道我的请求很过分,但不知道长可否收留我们一段日子。”
我原想拒绝,毕竟于我而言,平静的生活本就难能可贵,更何况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谁知道会惹来什么麻烦。
见我不回答,吕幽似乎早已料到,于是说,“我明白了,那就叨扰一夜,明日待小女醒来,我就带着她离开。”
话已至此,我再赶人那就是我的不是了,“那今夜这屋子就借给你父女二人,我就不叨扰了。”
我只有这一间屋子,我化为原型,在外面的树上将就了一晚。
翌日,我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爹爹,昨夜叨扰道长,他可生气了?咱们走之前给他留点什么东西吧,我们去山里给他打只兔子如何?”
吕幽压低声音,“若是修道,他恐怕不食荤腥……”
“我吃,”他话音未落,我便迅速从树上窜下来,“我只是个不入流的道士,自是要吃肉喝酒的。”
小姑娘听了我的话,兴高采烈地要去抓兔子,还十分乖巧地同我说,“昨夜多谢道长收留。”
看着她那澄澈的眼神,我忽然决定把他们留下来,我本就一个人,若是日后有了什么麻烦,不过是死,有何可惧?
“留下吧。”
后来我将浑源教的术法传授给炜彤,我没有问过老吕他们之前的过往,他们也不曾问我,仿佛每个人都有了新的人生。
炜彤是个聪明孩子,灵力不俗,可惜因为内力灵力相冲,平日里与凡人无异,偶尔她也会调皮一下,变成小蛇和我玩捉迷藏。
其实我私心是不希望炜彤那么乖巧的,她是个孩子,本该活泼顽皮,哪怕让人头疼些也是好的,懂事的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心酸。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会的那点本事全让她给学去了,她还在林子里结识了一只鹿妖,叫阿玲。起初我和老吕很是反对她们来往,生怕炜彤被人骗了去。
没想到,阿玲自己上门来了。
看到她那双澄澈的大眼时,我就明白,这孩子没什么坏心眼,和炜彤一样,是善良的好孩子。
因为许久没见炜彤,阿玲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直接登门拜访,没人教她规矩,她空着手就来了,我们留她吃饭,她也不客气,一个人豪迈地吃了两只烤兔子。
阿玲是一只很努力的小妖,每日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她执着于成仙,可任谁都看得出来,阿玲能修炼出人形已实属不易,可她就是不听,执拗不已。
她还老是缠着我问天劫之事,为了成仙,她竟然想走雷劫之路,我虽未亲眼见到父亲灰飞烟灭的场面,但想来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于是我从来都劝她,莫要再动这方面的心思。
有一日,她悄悄来找我,求我帮她算一卦,我本来是不愿的,泄露天机之事少做为妙,不仅影响自己未来的运势,而且损耗福报。可阿玲用她那双如水的眸子期待地看着我时,我终究是心软了。
阿玲要算的是她能否成仙,我一直觉得她资质平平,可又担心是自己没有慧眼,于是按照师傅之前教我的法子,认真卜卦,卦象显示,阿玲并无仙缘。
这个结果令她大失所望,她垂着头问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若是我再努力些呢?”